換一種態度而活,選擇為自己的道而活,想要什麽,就去爭取什麽。


    當沈夫人看著一半是骷髏,一半是爛肉的沈黛從土裏爬出來的時候。她嗚咽著摟住這個狀如怪物的孩子,喃喃自語:「孩子啊孩子,你生來與眾不同,要怎麽活?」


    那時候,沈黛什麽也不懂。他仰頭望著天空上的月亮,說:「反正活成什麽樣子,也不能像朔月,黯淡無光,伶仃可憐。」再長大一些,他就會說:「我要我就是正道。」


    第057章 四惡道:餓鬼(一)


    蜀地,宜都郡,巫山縣,竹林鄉。


    竹林鄉在富饒的渝城東部邊緣,地理位置極為偏遠。從竹林鄉至巫山縣縣城甚至沒有車馬能行的官道或商道,隻有無數條陡峭蜿蜒時常被雜草掩蓋不知前路為何的小路。重重青山將這個鄉下地方圍繞在中心,仿佛是被塵世忘卻的偏僻一隅。


    竹林鄉鄉民中的大多數人一輩子都沒離開過自己的家鄉。不是他們不想,而是僅憑凡人的一雙芒鞋,拄一竹杖,揣著硬得如石頭的饅頭,沒有嚮導,沒有補給,沒有強迫的體魄,很難走出這個鬼地方。能夠在崇山峻嶺間往返的,唯有禦劍而飛的修士,和一些心性至堅的可憐人。


    想在竹林鄉生活,就必須遵守其延續下來的自然法則——宗族。


    因為罕有外人融進來,鄉民不得不奉行近親婚配的習俗。一代又一代,他們在古老幽深的祠堂裏侍奉著同一群祖先,延續著相近的血脈。每一個家庭都是粗壯樹幹上長出來的分枝,盤根錯節,撐起沉甸甸的遮天蔽日的一片樹蔭。樹蔭將所有子孫都籠罩在下麵,給予他們福澤,給予他們保護,也給予他們不容違背的規則。


    竹林鄉與世隔絕,卻絕非世外桃源。


    窮——


    這是沈黛對於這個地方唯一的印象。


    但正是因為竹林鄉足夠偏僻,欲界之內,近乎無人在乎這個小地方,沈夫人才帶著他來到此地定居。


    沈黛生來不詳,死了十二年,被埋在樹根下十二年,卻在一個月夜甦醒,拚盡全力破土,人不人鬼不鬼爬了出來。他這個樣子嚇壞了前來祭拜的沈夫人。但沈夫人隻是愣了那麽一霎,就撲過來把他抱在懷裏。


    「黛黛——」


    「黛黛——」


    沈夫人一次次唿喊這個陌生的名字。


    沈黛討厭這個名字,像個沒有多少力氣任人擺布的女孩兒名字。半年後,他給自己想了個字,叫遠山。從此,在他人麵前,隻稱自己為沈遠山。


    當沈夫人意識到自己的孩子可能並不是活人,世上之人絕對不會允許這樣一個怪物活著,她就下定決心拋下鄢陵的一切,帶孩子躲藏起來。她攢的一箱子金珠被留在了夫家房子的床底下,她不敢迴去取。她隨身隻帶了一顆金珠出來,藏在褻衣內。他們像被風吹落水中的柳絮,沒入至深至廣之江海,隨波逐流,到處流浪。


    一顆金珠——


    這是沈夫人唯一的財產。


    沈黛剛從土裏爬出來的時候,人身上的二百零六根骨頭一根不少,卻沒有幾兩肉,他像是屠夫砧板上被剔了骨的小羊,森森白骨上結著血晶花一般的小爛肉,其狀恐怖,其味道也令人嘔吐。


    沈夫人卻不怕,抽去脖子上的絲帶,解下身上的風帽,把沈黛捲起來,抱在懷裏,義無反顧地趕路。在一段時間裏,沈黛是藏在脂粉香的風帽下,在母親的臂圈裏,認識了這個人情冷暖的世界。


    沈黛看不出顏色,沒有痛感,也沒有味覺和嗅覺,唯有一雙小手把在沈夫人纖細的手臂上,指腹能感到那輕輕的壓力和迴彈。他知道,那便是他所擁有的一切——母親,還有她懷裏的一小顆金珠。


    沈黛以異於常人的速度長大,短短十二日,就長成大孩子的身量,也漸漸掛上肉。沈夫人不再懼怕旁人打量他的孩子。有時候,她甚至會把風帽拉下來,讓沈黛透透氣。


    婦人家見識淺。某一日,沈夫人在路上見了個舉幡的道士在路邊吆喝,就從衣襟裏掏出才乞討來的幾個銅板給那道士。


    沈夫人說:「大師,給我的孩子算一算。他能活多久?」


    沈夫人將風帽從沈黛的腦袋上揭下來。那孩子烏黑的長髮就飄蕩起來,一雙純淨如水的眼睛好奇地打量四周,引來不少路人的注目。


    道士睨了沈黛一眼,說:「嗬,好漂亮的女娃。」


    沈黛立刻討厭了這個道士泛紅的胖臉和貪婪的目光,可他卻隻對著道士笑,「老先生好。我其實是男孩子。老先生站在日頭底下,累不累呀?」


    道士雙手伸進寬袖,打個冷戰般抖一抖,高喝一聲,什麽東西從袖中刺出,一把辟邪的桃木劍露了法相,劍尖對準沈黛水汪汪的大眼睛,隻差半寸就要紮入他的眼睛。


    沈黛卻不躲也不避,扇動他的長睫羽,隻是微笑,仿佛是個呆的。


    「孽障!妖邪!此子不詳!一生濫殺無辜,必短折而死。」


    「需貧道一紙消災符,才能化解次子的厄運。」


    沈夫人的手壓在胸口的金珠所在,猶豫地問:「要——要多少錢?」


    道士說:「貧道心善。你有多少,就給多少。」


    沈夫人正要掏出金珠。


    沈黛拉住沈夫人的手,笑著對道士說:「我們的錢都給你了。」


    道士掂一掂手上的幾個光銅板,「唰」一聲,插劍入袖,厭惡地道:「就這麽點錢?隻夠我夠買我剛才那些唾沫的。符?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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