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雲凝了王元姬一會兒,道:「如果再讓我選擇一次,我依然選擇陪伴在先生身邊。」


    「猜到了。」王元姬哼一聲,「死不悔改,浪費人生——不,鬼生。」


    曹雲問:「你能告訴我,你為何如此不希望別人提起我?」


    王元姬用拳頭捶腿,「啊,又是這個問題,小孩和你到底在搗什麽鬼吶?」曹雲正欲言明,被王元姬瞪迴去,「我不害怕麻煩,卻不喜歡麻煩。你能明白嗎?」


    曹雲點頭。


    王元姬又把半張臉埋在膝蓋間,好好打量了曹雲一番,「我曾見過你一次,記得嗎?你剛被縛魂,從被關的屋子裏逃出來的時候,在客人裏引起了不小的亂子。我眼見著蛾眉月悄悄帶你出去。那個時候的你肉都沒長全,世間最難看最恐怖不過是你這樣的東西。」


    曹雲問:「我到底是如何被縛魂的?這個——可以說嗎?」


    王元姬冷哼一聲,嘴角緩緩向上咧開,似笑非笑,露出兩顆尖銳的虎牙,「從你十三四歲起,死鬼就對你朝思暮想。眼見著你入了道,受戒,死鬼想求娶,都娶不成了。你死得突然,堂堂魏國神女竟然被水淹死,也不知你到底在搞什麽?」


    曹雲想到那些沒過頭頂的水,穿透幾百年歲月,那些水又從口鼻灌入他的肺,嗆得她喘不過氣,胸口劇烈起伏。


    王元姬眨眼睛,「你死的時候,死鬼正好起事,兵才攻下皇宮,就傳來你淹死的消息。死鬼懊啊,讓你服侍你的所有宮人殉葬,你的一切隨著你住過的甘露殿全都被他用方寸之術藏起來了。他不允許別人提起你,仿佛隻有這樣,你才完完整整屬於他一個人。或許在某些夜裏,他無數次走進甘露殿,做一些不切實際的夢。」


    曹雲渾身抖一抖,夜風太涼,撩起她一身雞皮疙瘩,皮膚上的每個毛孔都張開,去唿吸夜裏的露水。


    王元姬哼了一聲,「死鬼連登基大典都沒熬過就死了。死後,還不安生,繼續眠花臥柳,到處留情。某天,也不知是哪隻死鬼告訴那死鬼,你的魂魄一直留在世間。他到處找你,找不到,就想到了我的招魂幡。我當時和他老死不相往來,卻也沒到翻臉的地步,稍不留意,就被他碰到了招魂幡,招來了你的魂魄。」


    王元姬的臉冷下來,「現在迴想起來,那陣子,死鬼莫名其妙地就自己笑起來,觸到我的目光,就立刻繃住臉皮,笑意就僵在他臉上,明晃晃在太陽底下擺著,他卻厚著臉皮死不承認。我懶得搭理他,放任他在我眼皮子底下,幹那些勾當。」


    曹雲訥訥問:「哪些勾當——縛魂?」


    王元姬的一張圓臉猙獰起來,露出蒼老的鬼容,藍火在燒,在她黑眸裏、在她圓潤的臉頰邊燒,「你是縛魂仙索的主人,你自己說縛魂需要什麽?」


    曹雲喃喃:「魂魄、『引』、縛神之軀和——犧牲。」


    「失而復得有多歡喜,就有多害怕再失去你。他要永遠將你纏於他身邊。」王元姬高吒,「死鬼用招魂幡招來你的魂魄。死蜘蛛精用你入殮之衣冠為『引』。死鬼甚至非得用你原來的身體縛魂,仿佛一個原原本本的你才是他朝思暮想的那個人。他們用你的縛魂仙索,殺我坊內一百零七名豆蔻少女為祭,復活了你。」


    王元姬加重了語調,又重複了一次,「一百零七名豆蔻少女啊!殺了那麽多無辜少女,隻為——復活你這個魏國的神女!曹雲——生來高貴,她的命就是比千千萬萬魏國少女的命更加重要。」


    曹雲感覺到,被牢牢綁縛在這副殘軀上的魂魄就要在尖叫聲中飛掙脫束縛而飛。


    四周很安靜,唯有月光皎潔,將夜之世界一切躲在陰濕中的蟲虱給照出來,讓它們無所遁形。


    咚咚咚——


    從院子的某個地方傳出銅鑼聲,打破了這份沉寂。


    有人大喊:「魔教又來偷幡了!夫人,夫人,你在哪裏?」


    第039章 為何人招魂?


    咚咚咚——


    鼓聲還在密雨般響起,每一聲都踩在心髒的律動上,一聲高過一聲「夫人」響個不停,將心穿了放在火上烤。


    王元姬一動不動,下巴擱在膝蓋上,甚至——悠閑到閉上了眼睛。


    曹雲問:「你不擔心招魂幡被魔教搶去?」


    王元姬仿若未聞,連眼皮都懶得動一下。


    幾丈遠的牆外,人聲越發嘈雜,卻與剛才截然不同,先前,是絲竹管樂的「咿咿呀呀」中夾雜幾聲女子的玲玲笑聲,現在,是「乒桌球乓」兵器相交,瓷的、瓦的、木的、玉的家具陳設被拖拽,被打翻,被劈碎的混亂聲響。


    曹雲記掛小院裏躺著的溫朔,不解地盯著王元姬,快速往後退了幾步。


    □□掠的聲響沒讓王元姬動一動眸,幾下極輕的腳步卻引得她半斂開眼瞼,露出清涼涼的目光,「極樂坊屹立不倒幾百年,靠的不是花架子,是拳頭。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王元姬話音剛落,不遠處的角門「吱呀」一聲響,門被什麽人輕手輕腳推開。


    曹雲轉頭,目所能及之處有一月洞門,遠遠望去,月洞仿佛是繡娘手中的繡花繃子,月光織成經緯稀疏的柔白緞子,繡線所穿是幾尾壓低了頭的竹子,在夜風中微微搖曳,其中最細的一根此刻正被一隻爪子壓下來,然後,就從月繡畫裏鑽出一隻白胖的兔子——那兔子背後背著一把槍一樣的大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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