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雲快筆疾書,「所以,你才說朔朔是你的『一箭師』。」


    桃萌把兩隻手掌塞進腋下更深處,裹緊自己,「還有事!否則,師兄恢復記憶後,不會裝作自雪夜後,再也沒見過你。這裏邊的事——大著吶!」


    溫朔道:「還是我來簡明扼要地說吧。」


    謝淵一拳打出來,在溫朔眼前晃了晃,「打住!必須我來說!」他吞了一口口水,極快又有些含糊且不帶任何感情地蹦出一個個字,「最後一天的早上,我從宿醉中醒來,頭疼。白天,姑娘們笑我肯定被心愛的人拋棄了,我有些悶,又喝了好多酒。到了晚上,我練箭兩個時辰,溫二躺在樹幹上睡著了。我就悄悄走上去,我腦子那時候比小師妹還糊塗,就——呃——親上去了。」


    「啪嗒」一聲,曹雲手裏的筆掉了下來,她趕緊爬到桌子底下,找了半天,都不鑽出來。


    隻見從桌案上躥出一個小蘿蔔一樣的光影,桃萌「啊呀」一聲,跳到空中,一擊高抬腿,踢到謝淵的下巴,踢得他彈起來,人飛到空中,紅色的血珠飛出來,他直直往後倒去。


    桃萌落下來,兩隻拳頭放在耳邊,頭晃來晃去,轉頭,死死惡惡狠狠盯住溫朔,「你真有本事。」


    溫朔哀婉地嘆了口氣,黑眸盯住謝淵,「你當時到底在想什麽?」


    「還能有什麽,就是一時衝動。」謝淵鼻血橫飛,癱坐在地上,用兩根手指捏住鼻子,帶著濕漉漉的鼻音道,「你們怎麽連反應都一模一樣!我還沒說完,你們倒是聽我狡辯啊!我是把臉貼上去了,可就差了那麽一指甲蓋的距離。溫二『唰』一下睜開他藍色的幽眸,靈魂叩問我三個字『你幹嘛?』,然後,他飛起來,一腳把我踢翻在地。我迴去照了鏡子,豬臉公子臉上好大一隻靴子印!我保證,我對朔朔討厭得不得了,隻有那一次豬油蒙了人心,再說了,我也不知道那是朔朔啊。我和朔朔之間是特別純潔的宿敵關係!」


    謝淵站起來,拍拍袍子,「自那以後,我再也沒見過溫二。」


    溫朔道:「自那以後,我都繞著你走。」


    曹雲從桌子下爬出來,念了七七四十九遍「無上天尊」,「三清保佑,我們鬼宿的友誼被朔朔的警覺性挽救了!」


    桃萌雙手一撐,從桌子上跳下來,像是蚱蜢跳過門檻,鑽入熙熙攘攘的行人中,在無數雙巨大的鞋子間穿梭。


    溫朔心下一驚,連忙追出去,館陶公主又脆又小,隨便一雙靴子就能把他踩成橢圓形的榻餅。


    謝淵和曹雲也追出去,卻被茶寮小二堵住,「貴客要去極樂坊吧?要不要我給貴客們引個路?」


    「你不做生意啦?」謝淵會意,將一顆金豆子拋到空中。


    小二雙手接住,笑道:「您的生意夠我們茶寮吃一年了。」


    謝淵甩甩手,「就當賞你的了,我們四個怕是個個都認這條通往極樂的路。」


    桃萌鑽來鑽去,比水裏的泥鰍還滑脫,他憑著記憶跳到極樂坊所在的那條巷,二十年的風吹雨打,這一帶沒發生多大變化,還是那幾幢樓,漆色黯淡了許多,還是一樣的營生,這一帶也發生了一些變化,他蛾眉月變得不一樣了,熟稔的老鄰居不見了蹤跡,還多了一座比五層樓還高的漢白玉石像群。


    桃萌仰頭打量石像的時候,自己的後衣領被捏住,整個人被提起來,雙腳來迴在空中交疊踢打,不用迴頭也知道,是溫朔,因為他聞到了冷鬆香,鼻子縮一縮,仔細嗅一嗅,仿佛還殘留著豬臉公子的嘴味,腳踢得更快,都踢出幻影,身子扭成麻花。


    「桃子,別淘氣。」溫朔嘆了口氣。


    誰淘氣?


    溫朔和謝淵才是精緻的淘氣!


    桃萌嗅到的冷鬆香越來越重,因此,豬臉味也越來越重,他眼前是一根手指,穿過他肋下,蹭在皮膚上,弄得他有些癢,強憋住,手指抬起他兩條手臂,一條黑色的帶子從他腋下穿過,在他脖子後打了個結,他被溫朔繫到脖子上,就掛在他喉結下麵,他本來要用爪子牙齒把黑帶子撕碎咬碎,可一觸到那柔軟光潔的觸感,就老實不動了。


    原來溫朔記得呀——


    當年蛾眉月就是用頭髮編成繩子把館陶公主係在脖子上,可係得比較垂,大約在胸口處,總是隨著他蹦跑,一次次撞進懷裏,如果他刻意迴想,到了現在,他還能感覺到那微微的震顫,穿透漫長歲月,直擊心髒。


    蛾眉月對館陶公主什麽都說,那些從畫本子、社裏大戲學來的「情啊愛啊」說了好多好多。正是因為明知一個天南一個地北,絕不會得到迴音,明知那是一個木頭架子、灰泥肉的死物,明知隻有想像中的人才是完美無缺的良人,會原諒他的有恃無恐,他體諒他的沒有分寸,會對他的一點點小愛意付之一笑。


    蛾眉月抱怨過溫朔的死板。


    蛾眉月貪戀過溫朔香噴噴的身體。


    蛾眉月隻要舔一舔嘴,就能嚐到溫朔血的味道,心髒的味道。


    要是再有一個什麽地方隻有他們兩個人待著就好了。


    要是他是人,而溫朔是精怪就好了。


    不能想自己說過什麽。


    一想,桃萌就想一頭磕死在潔白的石像前。


    溫朔用手指蹭了蹭桃萌的後脖子,他啟口說話,桃萌的背心能感覺他喉嚨的震顫,他說:「桃子,你信不信,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是由一個月下老人牽著的?如果真是這樣,為什麽有些人的線這般細,一扯就斷。」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仰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垚先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垚先生並收藏仰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