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萌輕輕推了推溫朔,說:「師兄,我要給你上藥了。你好生歇養,不必睜眼。」


    溫朔眼球動一動,試著抬起眼簾,他沒力氣,隻斂開兩條細縫,露出水光盈盈的黑瞳,「麻煩你,桃子。」


    桃萌小心翼翼鬆開溫朔的衣襟,揭下被血與藥浸透的沉甸甸的舊紗布,丟進托盤裏。觸目就是一劍貫穿的血窟窿,若是往深裏看,都能看到跳動的桃元和白色的肋骨。整個過程中,溫朔疼得打戰,卻沒有哼一聲,因為高燒,他的黑眸格外亮,盯著桃萌的臉看。


    桃萌用幹淨紗布吸去血窟窿裏滲出的黃色膿水,道:「我要施法上藥了。你盯著我,我手會打戰。」


    溫朔聽話地閉上眼睛。


    桃萌從懷裏夾出黃符紙,捏訣飄在指前,火焰燃燒起來,轉瞬將符紙化為灰燼。他拿起金瘡藥往空中一拋,白色粉末亦浮起來,他的手指轉轉,白色粉末與黑色灰燼混合。他手指慢慢垂下,灰色粉末覆蓋血窟窿。


    溫朔又動了動。


    桃萌微轉眼珠子,朝溫朔緊閉的眼睛看,「馬上就好,別睜眼。」


    溫朔「嗯」了一聲。


    桃萌以左掌心對準溫朔的胸膛,右手食指劃過掌心,將自己的血滴到了傷口上。在血的滋養下,藥粉與符灰在沸騰,「滋滋滋」冒著泡。隻滴了十幾滴,桃萌就捏住拳,藏到背後。溫朔睜開了眼,大概是血落下時也有重量,他有所察覺。桃萌隨意將掌心血揩在後腰的衣袍上,夾起一塊紗布覆蓋住傷口,替溫朔係好衣襟。


    桃萌問:「好受些了嗎?」


    溫朔點頭,「你是我見過最厲害的醫修。」


    「這不是我第一次照顧病患了。」桃萌在大通鋪上跪正,將裝藥膏的碗置於膝蓋上,抓住小木勺攪拌均勻,「師兄,我曾聽人說,幽瞳是鬼族的標誌。人與鬼結合生出的後代不會個個繼承幽瞳。那些繼承了幽瞳的凡人,如果過分使用幽瞳,便會患上嚴重的眼疾,輕則腫脹,重則失明。幽瞳就像是長在人體大樹上的藤蘿,藤蘿吸取大樹的養分,直到纏到大樹枯死。」他頓一頓,在木勺後麵沾一層薄薄的焦黑藥膏,置於溫朔眼前,「師兄,閉眼吧,塗上以後,兩三個時辰不要睜眼。」


    溫朔翻身,仰臥,安靜地閉上眼。


    因為溫朔的移動,桃萌不得不按住膝蓋上的藥碗,交替挪動雙腿靠近溫朔的身體。他低頭,看溫朔的胸膛,薄薄的衣衫之下肋骨根根突起,隨著唿吸緩緩起伏。


    師兄他——


    太瘦了。


    桃萌用木勺反麵輕輕刮著溫朔的眼角四周,接著說:「你吃的不算少,卻不長肉,就是幽瞳的緣故。隨著你使用幽瞳,幽瞳會變得越來越強大,從而,需要的養分也越多。它們是一把雙刃劍,傷人,也傷己。師兄,你說我是你見過最厲害的醫修。那你就聽我一句勸告,以後,若非緊要關頭,不要再使用幽瞳。」


    溫朔道:「我記住了。」


    桃萌給溫朔的眼睛上好藥,活脫脫像隻川渝之地的熊貓,他忍著笑,雙腿跨過溫朔的身體,手臂折起,手腕撐在溫朔手臂兩邊,低頭,把唇貼在溫朔眼前,幫他吹幹藥膏。


    溫朔猛地睜開眼,氣息就鑽入眼球,又癢又刺又酸,他眯眼,很快又睜開,桃萌的眼眸就在眼前半寸處,風此刻吹偏了,都吹到了他的鼻尖。


    桃萌嚇了一大跳,身體一僵,往後倒去,原本騰空的腿落下,不偏不倚,就坐在溫朔兩腿中間,一觸就又彈起來,撲向一邊,把裝藥膏的碗都打翻了,好在藥膏已經上完了。


    以前,蛾眉月就是這麽給溫朔上眼藥的。


    現在,溫朔怎麽就這麽不老實?


    「師兄,你好好歇息,我去與淵師弟商議一下,何時啟程迴金陵台。」桃萌衝到門邊,又掉轉迴來,到水盆裏擰了條涼手巾,別著頭趟到通鋪邊,把手巾疊成四四方方,甩在溫朔腦門上,連唿帶喘地退到寢舍外,雙手抓門扉,「吱呀」一聲掩上,垂頭,沉肩,定在原地一動不動。


    「嘭」一聲,旁邊房間的門被粗暴地開啟,餘光掃到一個細長的人從門內出來,驚慌失措到被門檻絆了一下,趔趄地倒退,又是「嘭」一聲,門被更為粗暴地被撞上。桃萌轉頭。另一個倒黴蛋也轉頭。兩人目光一接,皆是深深嘆了口氣。


    桃萌問:「林院士,何事如此驚慌?」


    林舒道:「曹婆婆她——嗯,不拘小節,直接啃掉了兔頭。沒了頭的兔子蹬著四條腿。嘴上掛著兔毛和血的老婆婆在朝我笑。那場麵著實——」他垂下眸,眼珠子打來打去,仿佛在想合適的詞語,但顯而易見的是,任何一本書都不可能描繪這樣的場景,任何粉飾的詞都被嚇得鑽出了他腹有詩書的腦袋,他岔開話題,「藏弓兄如何了?」


    桃萌心裏盤算,金瘡藥、符藥和靈血三者同時用上,不出十日,溫朔應該就會痊癒,「林院士,師兄的傷還需靜養幾日,不宜挪動。我們要送九命貓迴道盟。我會留下一瓶靈藥和治癒之符,再寫下方子,勞煩林院士按方子給師兄上藥。」


    林舒淡淡一笑,這一笑中多少帶著推脫之意。


    桃萌說:「我這一路行來,很多人都為狐狸鳴不平。狐狸若在,也會感謝你們的善意。狐狸心中究竟怨不怨,恨不恨,都隨著他的離去變得不重要了。林院士,在這些事中,你並不隻是個旁觀者。你與蛾眉月未曾見麵,卻是天各一方的知己。你與師兄有同窗之誼,是生死之交。了了書院的鬼魂院士——林長瓊,再愚鈍的學生你也收入書院,不如把師兄當成曾經的溫藏弓,周到看顧,悉心教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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