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淵也不是吃素的。


    風神秀徹謝安石之後,每夜子時拜孔明!


    謝淵拿出舌戰群儒的看家本領,一懟一個啞口無言,一駁一個體無完膚。一言蔽之,參宿,技不如人,食屎!


    溫朔低下頭,垂下眼簾,手指輕揉太陽穴,道:「淵師弟,暫且就這樣吧。桃子看上去精神不濟,我們迴山去。」


    謝淵咽了口唾沫,看向桃萌。他也覺得奇怪,放在往日,桃子該出來充當和事佬、三夾板了,以他那柔雖柔,韌卻韌的調停手段,掐滅任何爭端的火星子。


    桃萌從幾個時辰以前,就把魂兒丟了,對,他魂不守舍。


    溫朔走到桃萌左邊,謝淵走到桃萌右邊,兩人的手臂穿過桃萌腋下,將他抬了起來。


    桃萌神思迴籠,茫然向左右打量,「你們做什麽?」


    謝淵道:「都結束了,我們杵在那裏打樁嗎?」


    「結束了?長老們怎麽論處?」桃萌訥訥問。


    謝淵說:「我說了那麽多,不如朔朔一句。他問,既然你們懷疑我們在幹齷齪的勾當,那請告訴我們,秘密是什麽?長老們就放我們走了。」


    桃萌「哦」了一聲,又受了委屈般不吱聲了。


    三人迴到雞鳴山農舍,正逢金烏低沉,習習山嵐穿林而過,捲起三人的衣擺。近處,曹雲靠在院中的大樹邊,賞日落雞鳴山。


    溫朔先穿過柴門,謝淵想要跟著進去,桃萌喊了一聲:「等等!」


    溫朔和謝淵同時轉過頭,桃萌避開溫朔的目光,對謝淵說:「淵師弟,你等一等。」


    溫朔若有所思望著桃萌,然後,轉身,朝小師妹走去。


    「倒也奇怪,你竟然找我,不找獨此一個的師兄。是悄悄話?」謝淵鬼鬼一笑,把手交疊在脖子後,仰頭,邊鬆動脛骨邊問,「桃子,你怎麽了?」


    桃萌等溫朔走遠一些後,輕聲問:「你告訴我,你們如何找到織娘洞穴的,每一個細節都不能落下。」


    於是,謝淵把溫朔奪魄、交纏的記憶等事情說了。他餘光一直觀察著桃萌的神色,眼見著他臉色越來越暗,頭越來越低。


    謝淵站直身子,「桃子,你不會哭了吧?」


    「嗯。」桃萌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穿過謝淵,走進院子。


    「嗯?你嗯什麽?你到底有沒有聽清楚我在說什麽啊?太敷衍了吧!」謝淵也大步流星走進院子。


    桃萌爬上大樹,身子斜靠在樹幹上,他扭頭,盯著絢爛異常的天盡頭,發呆。山嵐輕輕捲動他的衣擺,他的衣襟微微鬆開,脖子折起淩厲流暢的幾道彎,隨著他唿吸,在鎖骨上方,微微顫動。


    一時間,無人說話,所有人裝作欣賞夕陽之美,連狗也端坐在門檻上,朝著巨大鹹蛋黃前的四個身影看。


    依然是謝淵先打破這略微窒息的沉寂,「小師妹,你似乎很喜歡這套衣裙。雖然很美,但你穿著它離世,不膈應嗎?」


    曹雲手下壓著從織娘那裏取迴的織金鳳袍和寶石金冠,她抬了抬手,嵌在冠頂的絞絲金蝴蝶晃來晃去,「吃掉織娘以後,我又想起一些事。縛神線索的確曾經是我的法器。要將人的魂魄綁縛在肉軀上,得先取得那個人的一件東西,以這件東西為引,施展法術。我的引就是這件裙和冠。隻要毀了它們,我就自由了。」在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曹雲手中燃起靈火,將鳳袍與金冠燒個幹淨。


    謝淵急道:「小師妹,這樣你會死嗎?」


    「會。但我不怕。」曹雲垂下頭,「凡人都會死,我已經活夠了。一個筆吏連腦子都壞了,活著做什麽?」她又抬起頭,對眾人一笑,「我不會很快死的。或許是一個時辰,或許是一天,或許是十年。蜉蝣的一生很短,但總歸也是餘生——我的餘生。」


    謝淵煩躁地搖頭,「你這人脾氣真急,就該和我們商量著,等我們準備好,再燒的。」


    「這套衣裙是為了水陸法會趕製的。繡娘將衣裙縫製得華美異常。匠人將金冠鑲嵌得珠光閃閃。我第一次穿戴,當得起神女之名。直到衣裙沾了水變得異常沉重,金冠壓得我抬不起頭。我被許許多多一同落水的善男信女拉住裙擺,衣裙翩翩如花蝶,我一直下沉,沉到了湖底。」曹雲看向謝淵,「所以,淵師兄,我迴答你,我討厭這套衣裙。」


    謝淵說:「你明明是小師妹,要是先死了,我們——是不是很沒用?」


    曹雲笑語晏晏:「不會。幾位師兄,今日是我四百年來最高興的一天,我變得和你們一樣,不再是怪物了。」


    謝淵嘟囔:「從來沒有人說過你是怪物。」


    曹雲道:「淵師兄,縛魂法術一旦結成,就會糾葛你一生。要我幫你毀去你的『引』嗎?好像是一方青玉印吧?」


    「不行!」謝淵手掌按在胸口,那掛著青玉印的紅線沉沉向下墜,在他的脖子勒出一道淺淺的粉紅印,「這是一個人留給我唯一的東西。你們都看到那個雪人了吧?」


    曹雲點頭,「不僅看見了,我還有點好奇,你怎麽會怕雪人?」


    謝淵吹了個口哨,但所有人都看出來,如果不吹口哨,他那從嘴裏流出的氣流,就要從泛紅的眼睛裏鑽出來了,「我兄長身懷七星之力,我卻是個廢柴,就連最簡單的騎射也做不好。我身邊曾有個很年輕的長隨,我——很喜歡他。我父親不喜歡我喜歡他,就把他埋在雪堆裏,做成個靶子。父親說,射中了,就讓他永遠跟在我身邊。我生平第一次百發百中,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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