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炎熱的午後,姒荼看著眼前的人,這個自己護了許多年的弟弟,卻感覺血液在一點點的涼透。


    在這樣一個已經問出口後的情形下,姒黎眼裏,還是帶著懷疑的。


    這就證明了,至少在曾經的某個瞬間,他堅定不移的相信過那件事。


    姒荼不記得自己當時是什麽表情了,隻是覺得有些想不通。


    怎麽都想不通。


    他或許隻沉默片刻,又或許沉默了很久,才開口問姒黎,誰告訴他的。


    姒黎說,是父親留給他的那批人告訴他的。


    ......


    像是知道了姒荼準備算帳的意圖,左右護法連夜帶人出逃,於漩口關處被攔截,一番廝殺過後,五十二人當場死了大半,其餘帶迴教中候審。


    教中由洛惜驚幾人輪番審問,耗時幾日,也隻得出這一條消息。


    但有這條消息,就夠了。


    姒荼揉了揉眉心,有些疲倦:「我明白了。」


    他拍了拍洛惜驚的肩膀:「累了兩日不容易,你快去休息吧。」


    洛惜驚觀察了一番姒荼的神色,慢慢皺起了眉:「我怎麽看著,該去休息的人是你呢?」


    「沒睡好嗎?還是生病了?」洛惜驚伸手要去探他的脈,卻被躲開,他頓時便垮著張臉瞪著姒荼。


    姒荼被他逗笑,安撫道:「沒事,不必多此一舉,單純就是沒睡好而已,我睡覺不安穩,是以看著有些疲憊,不是什麽大事。」


    洛惜驚盯著他看了半晌,突然嘆了口氣。


    「怎麽了?」姒荼沖他挑眉,拿他之前的話堵他:「你是教主還是我是教主,怎麽瞧著最操心的人是你呢?」


    洛惜驚搖搖頭,眼中的神色很是複雜:「教主,我不明白。」


    他不明白,既然是柳北如留下的人,為什麽要挑撥姒黎和姒荼的關係,又為什麽要教唆姒黎給姒荼下毒。


    他不明白,早年一心想讓姒荼繼任教主的不正是柳北如嗎,那眼下的事實又代表了什麽?


    他不明白,一個早就逝去的人,又為什麽要特意在生前留下這批人。


    是在在防著什麽嗎?是意在敲打?意義又是什麽呢?


    還是說,那個人從始至終都沒有信任過他的這位養子。


    姒荼與他靜默地對視,唇邊掛著的笑意一點點消失不見。


    洛惜驚甚至都沒開口問,他便知道了對方在說什麽。


    因為,他也不明白。


    而麵對這位與自己一起長大的好友的疑問,他也沒辦法再故作輕鬆。


    姒荼頓了好久,才垂著眸輕聲開口:


    「我也不明白。」


    「但我沒有第二種選擇。」


    「走一步看一步吧。」


    ......


    縱然秋季將之,魔教所處的棲霞山一脈地帶仍舊十分炎熱,偶然吹來的風中都帶著凝滯般的燥意,讓人心煩意亂。


    姒荼在殿中待了兩日,實在是有些坐不住。


    無聊啊,太無聊了。


    又是想念樓小岸的一天。


    他睡不著,索性果斷翻身下床,在魔教裏四處溜達。


    想不通的事就暫且先不想了,人生的第一要義還是得及時行樂,在這枯燥無味見不到樓小岸的日子裏,姒荼準備給自己找點事情做。


    於是,笑眯眯的教主大人在一個下午便順走了藥老頭園圃裏的三隻靈血鴿、薅走了靈婆庫房裏白胖胖的四隻大靈芝、踩死了洛惜驚的兩隻蠱蟲,成功再次開啟了美好的人嫌狗憎生涯。


    像極了當年他大手一揮號召(威逼)魔教眾人做糖葫蘆時候的盛景。


    消息傳播的很是迅速,幾乎前後腳的功夫,魔教一眾長老弟子便得到了教主大人又開始發瘋了的消息,紛紛驚恐不已、避之不及,並且一致表示:


    不是說他們快有教主夫人了嘛!


    倒是快出來管管啊喂!


    姒荼單手拎著三隻鴿子的腿,腰帶上別著數隻白胖胖的靈芝,心情還算美妙。


    他不由得感慨,人與人之間的交流果然能讓人身心愉悅。


    他不過才拜訪了幾家,就感覺到自己鬱結了幾日的心情放鬆了不少。


    不錯不錯。


    至於手上拿的東西?


    嘖。


    教主大人表示,他來都來了,不得帶點東西走嘛。


    其實原本他也不想的,但架不住人家過於熱情好客,他也隻好順水推舟,稍稍領了些心意。


    姒荼提著那幾隻鴿子,正盤算著怎麽個吃法,一抬眼,卻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走到了一處地方。


    這院落雖比不上千秋歲那邊的主殿寬敞華麗,卻布置的十分精緻典雅,加上這許多年來他也一直有細心留意,叫弟子定期打掃著,是以就算空置了這些歲月,也不顯得落拓。


    這裏,是他養父母生前的住所。


    姒荼腳步不由得頓住了。


    猶豫半晌,他將手中的雜物放下,擦淨了手,還是推開竹門邁步走了進去。


    柳北如的書房一如既往的整潔典雅,書架上典籍的擺放、桌案的朝向、幾棵盆景的位置,都同當年一模一樣。


    姒荼在這間書房裏度過了好多日子,有好的,也有壞的。


    大部分都是壞的。


    或許也不能說是壞的,隻是太疼了,鑽心的疼,讓他連帶著記憶都染上了那抹痛苦。


    但還是有甜的,記憶裏,每次訓練完,阿娘端過來的那碗甜湯就很不錯,阿娘和阿爹臉上溫柔的笑也很不錯,他光是看著,就覺得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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