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晝坐在手術室外,藍白色校服與冰冷的走廊融為一體。


    冷。


    好冷。


    明明不是冬天,為什麽還是這麽冷?


    他大腦一片空白,走馬燈一般腦子裏閃過許多片段。


    奶奶告訴他什麽叫桑葚,兩個人吃得滿牙漆黑,笑容在陽光下快要融化。


    他媽媽離開家的前一天晚上,他在家裏門口眼巴巴地等著,問媽媽去哪裏。可是媽媽隻垂眼看了他一眼,什麽也沒說,頭也不迴地離開了。


    還有很多很多事。


    初中的時候,老師總是問他:「你為什麽不交班費?」


    也不僅僅是班費,學校的一切費用他都沒交,拖到最後一刻,輔導員會憐惜他,一邊搖頭一邊給他交了。


    他還想起來褚荀。


    冬季來臨,褚荀就像一陣風一樣唿唿地出現在他麵前,說:「來我這裏吧。」


    褚荀說冬天會過去的。


    沒有過去。


    他一直被困在這個冬天。


    手術持續的時間很長,江晝坐到麻木,四肢都失去了知覺。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坐了多久,也許是兩個小時,也許是半天,也許是更久。


    他連褚荀什麽時候來的都不知道。


    褚荀氣喘籲籲地停在走廊的盡頭,背著光,身影格外清瘦。


    視線盡頭,江晝後背抵著座椅,背脊彎曲,雙手捂著臉,許久都沒有動過。


    慢慢走過去,褚荀停在江晝麵前,穩了下唿吸,才蹲下身子,「江晝?」


    江晝沒反應。


    他隻好伸手摸摸江晝的腦袋,嗓音放得更加輕緩:「江晝,聽得見嗎?」


    江晝這才很慢很慢地抬起腦袋,眼眶通紅,眼底沒有淚,隻是紅。


    他眼睛很幹澀,懶懶地扯起嘴角笑,「你來了啊……」


    「你……我來遲了嗎?」


    江晝抬起手,手心貼到褚荀的嘴唇上。他臉上帶著很淡的,近乎詭異的、平靜的笑容,「什麽都別說,讓我靠著你休息一下,好嗎?」


    什麽都別說。


    別問。


    就這樣安靜地待在他身邊就好了。


    褚荀瞳孔微微震動,最終一個字也沒說,坐到江晝身邊,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江晝輕輕地把頭靠在他肩膀,閉上了眼睛,像是無意識地呢喃:「怎麽就隻剩下你了呢……怎麽就隻有你呢……」


    他又說:「有你已經很好了……」


    褚荀側過頭,在他發梢落下一個吻。


    很淺,淺到江晝沒有發覺。


    手術還沒有結束,醫院就下了病危通知書。江晝手指顫抖,在那張紙上慎重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的字一向很醜,不管誰罵他都沒用,就是很潦草的字體。甚至被褚荀戲稱為螞蟻屍骨風。


    可是簽在這裏的名字,規整端正,每一筆,每一劃都顯得格外筆直。


    天色蒙蒙亮,正是破曉時分,江晝的奶奶在六點二十五分宣告了死亡。


    江晝以為自己會哭,可他哭不出來,他隻是站在原地,盯著白床單,死死地盯著——像要盯出一個洞。


    醫生說了什麽他已經聽不見了,他隻聽見自己腦子裏閃過一個聲音:「血債血償。」


    他要江復臨償命。


    褚荀站在他身後,覺得他背影像是小時候看的黃金聖鬥士,看上去堅不可摧,實際上早已傷痕累累。


    他偷偷地去看江晝的臉,因為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可是江晝沒哭。


    這個人不哭。


    這才是最可怕的。


    江晝嘴唇平直地抿成一條線,目光像一潭死水,就這樣平靜地盯著他奶奶的麵容。


    最後,他迴過頭說:「褚荀,人活著的意義是什麽?」


    在他奶奶死後,江晝說的第一句話是這個。


    褚荀答不上來。


    起碼在這種環境下,他沒辦法再說一些甜膩的情話,他覺得任何的話,都是對死者的一種侮辱。


    所以他保持沉默。


    接下來的流程很簡單,辦理了死亡證明以後,江晝去警察局給他奶奶銷戶。在他拿出那張死亡證明的時候,他也沒有哭。


    他很平靜,平靜到讓褚荀覺得他像是換了個人。


    奶奶被送去火化了,江晝把她帶迴了老家,一個小小的盒子,承載了她的全部重量。


    這也是褚荀第一次跟著江晝迴老家。


    跟褚荀的生長環境不同,江晝小時候是在農村長大的,滿目山野,零散的農戶部落其中。


    奶奶死後第三天。


    江晝還是沒哭。


    他聽見有幾個親戚罵他狼心狗肺,奶奶死了眼淚都不掉,一直都是一個表情,像個木頭一樣。


    也許他真的是狼心狗肺,他哭不出來。


    很正常的吃飯,睡覺,還抽空問了一句期末成績。在得知褚荀又一次坐上了第一的寶座,他笑著說了一句牛逼。


    這場比賽是褚荀贏了。


    但是褚荀也沒送出去那封情書。


    晚上江晝帶著褚荀爬上屋頂,他的後背單薄得像一張紙,側臉毫無血色,抬頭看著天,「小時候看了一些童話書,據說人死了以後會變成星星。」


    他看向褚荀,「你覺得是真的假的?」


    褚荀說:「我不知道。」


    「你成績那麽好,你怎麽會不知道?」江晝又笑了,他最近總是這樣,一個很無趣的話題,他能笑好久,「如果星星不是人變的,為什麽會有這麽多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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