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鈺抬手輕捏了捏嚴熹臉頰,迎著江風和晚霞,神態溫柔:「你說呢?對不對?」


    這是嚴駿一手帶大的親妹妹,今年十六,重度抑鬱休學一年半。這倆人也算相依為命。嚴駿再怎麽犯渾,那天請她吃飯,嚴熹也在場,這孩子努力給她布菜、小心翼翼為兄長謀求一線生機的樣子,讓崔鈺不由得在心裏嘆氣。


    ——幫你哥有點難。你呢?有什麽心願嗎?


    崔鈺當時問。


    嚴熹說沒來過渝州,想來轉轉。


    這不巧了。


    於是就來了。


    吳一愷則深吸一口氣,扭頭沖左邊的男人道:「梁總,人的情緒跟心理是掛鉤的,為了健康,您也要想開一點,別把什麽——」


    梁弋周:「閉嘴。」


    吳一愷:「好的。」


    沒辦法,梁弋周直接把對方當空氣,熟視無睹。


    他的眼裏透著股滄桑,但這股滄桑在收到轉帳時又消弭了。


    八千!


    「梁總大氣。」


    吳一愷哭笑不得,壓低聲音問梁弋周:「不過,你們確定不好好聊聊嗎。」


    「知道我為什麽要來這兒嗎?」


    梁弋周忽然開口。


    吳一愷的媽媽是天津的,捧哏基因優良。


    「哦?這是為什麽呢?」


    「有水的地方很好,它能埋掉很多秘密。」


    梁弋周頓了頓,話鋒一轉。


    「但我五行天生缺水。不該忘的不會忘,最痛恨重蹈覆轍的蠢事。」


    這些年,記憶的確像潮水,一遍遍地湧上岸邊,在不深不淺的地方淹沒他。


    當然也可以不想她。


    但是隻要迴頭看,那些連綿險峻的山,穿鎮悠悠的河,無數路過的人,哪處沒有烙印?要他把所有的記憶都攪散推翻嗎?崔鈺,幾乎變成某種咒語,潮濕拖延地在他的記憶版圖中留下撒野痕跡。


    像蛛網的中心一樣,無限蔓延,牽一髮而動全身,纏繞著使人窒息。


    梁弋周真是看到路上的流浪狗都覺得刺眼。


    一度,能讓他好受點的,隻有這種痛苦也許是共同的信念。


    崔鈺也會覺得不好受嗎?也會整夜整夜睡不著需要靠藥過嗎?


    會的。會的。


    因為她是始作俑者,該的!


    惡狠狠地想了一遍又一遍,好像這能讓人好過一點但實際上精神狀態更操蛋了。


    再次正式見麵,所有的幻想灰飛煙滅。


    對方樂滋滋的,活得還挺不錯。


    那天,在食品節攤位散掉前,他返迴去,躲在暗處看到崔鈺哄孩子,非常熟練的抱著,仗著臂力強,跟女孩兒玩兒盪鞦韆的遊戲,嘴裏逗著:「狗狗,狗狗你咋這麽讓人心疼呢。」


    他們老家把小孩兒、寶貝叫狗狗,心疼是可愛的意思。


    梁弋周走了很長的夜路,深色的山仿佛變成吃人兇獸,夜色傾塌,心被埋在岩漿中。


    狗狗。


    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是崔鈺手機裏 1 號緊急聯繫人的備註。


    她的狗狗換人了。


    一換就是一輩子。


    應該要恨一下的,可那天隻有一種感情,就是麻木。


    可畢竟過了這麽久,現在再怎麽樣,也緩過勁來了。


    梁弋周不想報復她。


    報復前任這種事很 low,他隻想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


    他知道崔鈺想要什麽——她想要聽到一句虛偽的沒關係。


    然後就可以揭篇而過了。


    做夢。做夢。做夢。


    做她的春秋大夢吧!


    哪怕隻有一點點愧疚,他要她把這點愧帶到墳墓裏。


    江邊的晚霞血紅,大片大片地染遍天際線,夕陽的光奢侈地灑在江麵。


    渝州本來就是出名的旅遊城市,此時許多人都拿起手機興奮地記錄。


    個體的痛苦渺小如塵,他們盯著對方,卻都不是實在的看著那雙眼睛。


    隔了太多年,記憶的荒原早叫火焰燒成了一片廢墟。


    崔鈺的胸口急劇起伏,最終平靜下來,她走過去,走到他身邊開口,語氣認真至極:「梁弋周,我知道你不想聽,但確實是我的錯。對不起。」


    ——梁弋周,我告訴你,作惡的人會有報應的,天不算自有人算。我會算的。


    這是她很久以前說過的話。


    梁弋周手臂搭在欄杆上,顯然想起來了,麵上閃過一絲陰鬱。


    她舉起手,猶豫了下,最終還是輕拍了拍梁弋周的手背——


    卻被男人眼疾手快抽手躲開了。


    ……看來,想躲還是躲得過的。


    腦內閃過一些畫麵,崔鈺唇邊的苦笑一閃而過。


    梁弋周忽然輕聲開口,黑眸凝視著她。


    「你時刻都在慶幸吧,離開我以後,是不是過得很開心?」


    今天渝州很熱,江風吹不來清涼,但畢竟是夏風。隱隱約約地,吹來塵埃落定的預兆,迷霧散盡,此後各走各路的未來。


    他們都是聰明人,話不用挑太明,都能辨清這個事實。


    崔鈺沉默了很久,才說:「是我命格太差,無福消受。梁弋周……祝你前程似錦。」


    她的句尾結束在一聲很輕的喟嘆。


    下意識想伸手,用掌心丈量一下他的下頜,比從前清晰鋒利了許多,屬於成年男人的線條。


    但梁弋周退後了,神色清淡,楚河漢界般地分出山水迢迢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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