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少種樂器彈奏出的祭祀樂聲傳遍整座九重闕都,神秘而空靈。


    隗喜拎著那包糖從客棧出來時,天還沒亮,但街上已經有許多人了,抬頭看時,灰青色的天空中除了星燈外暫時還看不見別的。


    她隨著人群往內城方向走,東雲新家主會先從內城乘坐鹿車巡遊一圈,再是繞到外城來,也就是說,她還要等一會兒才能見到聞如玉。


    不要緊,她很有耐心,等了那麽久了,再等一會兒也沒什麽啊。


    隗喜下意識抬手整理了一下頭發,心跳忍不住有些快。


    人群裏竊竊私語不斷,充盈在耳朵裏。


    “內城已經開始了吧?聽說新家主生得極為俊美,咱們走快點去看看!”


    “祭祀之禮在九重蓮殿,聽說聞氏嫡係弟子都會穿白底繡金紋的氏族服飾,外披白色鶴氅,很是華美。”


    “聽說這次其他家還有小宗門都送了貌美女修過來侍奉新家主,不知新家主收不收。”


    “肯定收啊,東雲聞氏是兵家,入了殺伐道,修的功法至陽,曆代都需要許多女修侍奉,不過別弄不好都沒新家主生得昳麗呢!”


    隗喜聽了,眉頭微微蹙了一下,捏緊了手裏的糖。


    聞氏練的功法,她也聽聞如玉說過。


    那時他們從那座有鬼塚的山上下來已經三個月了,身上銀錢都花光了,窮得隻能住在山洞裏。


    偏偏雪上加霜,她的心髒病發作了,她吃過兩顆聞如玉給的丹藥,距離上一迴已經過了一個月了,那丹藥若是去城裏買,百兩銀一顆,或是十枚靈石一顆。


    可他們拿不出這錢。


    即便聞如玉經常會去四大氏族遍布在各地的任務堂接任務賺點錢,但很多時候他下山除妖戮魔是濟世修行,沒有收入。


    他們消耗大,一直很窮,她要吃藥,去靈氣重的地方還會昏厥,經常需要隨身帶點藥丸子,而且,聞如玉要修煉,修煉除了吸納天地靈氣外,也可吸納靈石補充靈力。


    那迴聞如玉剛接完一個任務迴來休息,他身上有傷,又處在即將破生死境的關鍵,那時她的病情也穩,所以他將靈石都吸納了療傷,怎知道剛吸納完,她的心髒病就發作了。


    聞如玉忙給她喂了山裏臨時摘的有微毒的藥草緩和心髒的不適。


    她倒在少年懷裏,麵頰上的涼汗止不住,氣息紊亂,身體也好冷,但被他身上溫熱的體溫包裹著,心髒的寒意也在被驅散,他看著她說:“看來我要再下山一迴。”


    隗喜心裏愧疚極了,他隻比她大一歲,身上的傷口還在流血,她抓緊他衣袖,眼睛酸澀,自覺拖累了別人,哭了出來:“對不起,你別去了,先養傷吧,我吃這個草藥就行了。”


    聞如玉純澈的眼睛看著她,笑說:“你這樣嬌氣,身上沒有一點靈力,一直吃這個會死的,不是說要做牛做馬的嗎,我都還沒等到呢。”


    隗喜不死心地攥住他:“可是你……”


    聞如玉按住她的手,濃長的睫毛眨了眨,語氣純真:“我不會死,這一年時間,本就是用來入世修煉的,受點傷很正常啊。”


    隗喜阻止不了聞如玉,他背上劍迴頭衝她笑了一下就離開了山洞。


    她留在山洞裏,抹了抹眼淚,讓自己堅強一點,整理不知道要住多久的山洞,撿枯草鋪成墊子,利用生物書上學到的知識在附近摘些能吃的果子蘑菇藏起來。


    她每天都會去聞如玉離開的那條山路上等。


    第七天的傍晚,聞如玉迴來了。


    他衣衫上沾了許多血,不知道是誰的,臉上也不少髒汙,拄著劍走得很慢。


    隗喜忙上前攙扶他,卻被他渾身的滾燙嚇到,他抬起頭來,一雙漆黑的眼泛出赤紅色,卻是帶著好奇地看她一眼,不知在想什麽。


    但很快他推開了她。


    那是聞如玉第一次推開她。


    她那時茫然而無措。


    聞如玉從懷裏掏出一顆藥,遞過來。


    隗喜認出那是什麽,眼睛又酸了,接了過來,雖然此時說謝謝很蒼白,但她太想好好活著了,此時好像也隻能說:“謝謝你……謝謝你。”


    “謝什麽啊,以後你一起報答我。”聞如玉嘟囔,像是沒什麽力氣,說話都變得慢吞吞的,隻是嗓音依舊溫潤:“小喜,你這幾日最好要離我遠一點,我要去山泉裏泡著,無事不要喊我。”


    隗喜猛點頭,又紅著眼睛好奇不解看著他。


    聞如玉走在前麵,讓她跟在身旁一米開外,好像是在和她解釋:“聞氏的功法都是至陽的,力到竭處或是受重傷或是破境之時,會觸發淫、欲。”


    隗喜不過是才初三畢業準備上高一,聽到後麵兩個字,雪白的臉一下有些紅,“淫、淫、欲?”


    似乎聽出她聲音裏的羞澀和窘迫,聞如玉偏頭,盯著她緋紅的臉頰看了會兒,開口時,有種天真的直白,嗓音玉般溫純:“我能忍住,你別怕。”


    和一個十七歲少年談這個,隗喜實在很尷尬,她在現代雖然不能接觸太刺激的東西,但也因為好奇偷偷看過一些漫畫,低著頭紅著臉也不敢再看他,小聲應了聲,話題便揭過。


    後來聞如玉在山洞附近的冷泉裏泡了三天。


    隗喜這會兒聽著周圍人的竊竊私語,卻在想,難不成現在聞如玉修煉要很多女人侍奉了嗎?


    她的心沉墜墜的,忽然覺得他和記憶中的聞如玉越來越遠了。


    或許……隻是同名同姓?


    聞如玉這個名字很尋常……聞無欺才是這個新家主真正的名字。


    “鹿車出來了!”人群裏不知道誰喊了一聲。


    隗喜立刻收迴神,下意識朝前看,發現此時天色已經大亮了,烈日灼灼在頭頂,金色的光芒鋪滿整座城。


    但她發現大家都抬起頭,她茫然地也跟著抬頭。


    隻聽一聲鹿唳之聲,原來鹿車不是在地上行駛的,而是在天上飛的。


    輕靈美麗的兩頭靈鹿從天空那一頭踏雲飛馳而來,細碎的金光落下來,後麵的車輦極為華貴,金色的車輪,白色車架精結構精巧,雕琢著繁複華美的鏤空紋路,兩旁是金色的薄紗,用鉤子掛起,裏麵坐著的人若隱若現。


    不過是影影綽綽間的容貌,光是側臉便可見輪廓深刻昳麗。


    陽光太強烈了,隗喜眯著眼仔細辨認那張臉,有些遲疑地不敢認。


    她不由自主跟著人群走得快了一些,這大典是新家主上任的慶賀,也是一種勝利者的宣告,聽身旁的那些人說一會兒他會從鹿車裏出來。


    鹿車在半空太快了,隗喜忍不住跟著小跑起來,她的心髒有些難受,但她停不下來去吃草藥,生怕離鹿車太遠,一會兒看不清那人的臉。


    終於,鹿車停了下來,下方的人也跟著停了下來。


    隗喜蒼白著臉喘著氣,撫住胸口仰著頭。


    白玉一般溫潤的手輕輕挑開了金色的薄紗,新家主從車裏出來。


    他穿著一襲白色的廣袖鶴氅,胸口繡著金色雲紋,垂下來的長長衣擺上有金色虎形繡紋,烏黑的頭發用一根白玉簪半挽著,潑墨一半散了一半在身後。


    隗喜唿吸急促,一點點抬頭看向那張臉。


    ……天上神官都不及那張仿若白玉雕成的臉,山青霧朦的瀲灩之色,和記憶裏的一樣俊美如潤澤的玉,溫和清雅,不,不一樣,那臉輪廓更棱角分明了,寬肩窄腰,他變得更成熟高大。


    還有,他的魂體,是純黑色的。


    隗喜渾身發冷,額上瞬間冷汗涔涔。


    和聞如玉結伴半年後,她終於可以引靈氣入體,嚐試著入道,成功吸納靈氣入體的那一天,她發現她看到聞如玉的身上有一層柔潤漂亮的光暈,她以為這是成功吸納靈氣的人都能看到的,高興地告訴他。


    聞如玉卻有些茫然,溫聲細細問她看到的光是什麽樣的,她認真描述,他烏黑的眼睛裏有些驚奇。


    後來他拉著她跑去城裏指著許多人問,她告訴他每個人身上的光都不太一樣,有的暗淡,有的漂亮卻渙散,他越發驚奇,又帶著她悄悄進了一處有邪祟作亂的山,指著那妖鬼邪物問她能不能看到他們身上發光。


    隗喜已經不那麽怕那些長相醜陋的妖鬼邪物,認真看了看,告訴他:“是黑色的,渾濁的,像是沒有希望沒有生機的那種黑色,無一例外。”


    聞如玉想了想,又拿出那塊青玉佩似乎查了查,再抬頭時,眸若清水,他淺淺笑著,很是驚歎歡欣地告訴她:“你應當能看出人或者妖鬼邪物的魂體,我聽說過有人引靈氣入體會多一些特殊的能力,這應當就是你的能力。那可真好,往後你便能輕易辨人鬼妖邪,不易受騙,要知道不少妖邪會侵占人的肉身偽作是人在人世間行走。”


    ——不少妖邪會侵占人的肉身偽作是人在人世間行走。


    隗喜唿吸急促起來,用力揪緊了胸口的青玉佩。


    不會的,聞如玉天賦異稟,又勤於修煉,不會被妖邪占身的。


    他說去無咎大會,要進昆侖神山拿昆侖珠,他說他娘去過,他熟悉那裏,不會有事的。


    似乎是隗喜的視線太過滾燙,站在車架上的男人感應到什麽,低下頭來朝她的方向看來,如神佛一般漠然的一眼,如同看螻蟻,漆黑的眼睛清幽幽的,隻在她臉上定住一瞬,很快便收迴目光。


    隗喜快喘不過氣來,渾身發抖,冷汗浸濕了內衫,眼前瞬間模糊,看不清他的樣貌了,隻看到他純黑如濃墨的魂體。


    這不是聞如玉,絕不是聞如玉。


    聞如玉不會用這樣冷漠的目光看她。


    也不可能是失憶,因為聞如玉的魂體不是這樣醜惡的黑色。


    妖邪……侵占……


    隗喜再受不住這樣的刺激,心跳一陣急促跳動,昏厥了過去。


    她手裏拎著的糖也落在了地上,很快被人踐踏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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