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事,我還有左手,無非是從頭再來。」謝星辰氣虛體弱,連眼皮都掀不起來,隻能張開一條半指寬的細縫。


    「別說話!」婉婉看繃帶再次滲出血來,忍不住氣急,虎著臉再次訓斥道,「你若是再緩個上兩三日恢復些元氣,或是等著侯爺帶人迴來,也不至於傷成現在這個樣子。」


    「圍城就圍城唄,武威城備充足,讓那個什麽依拉勒圍上一兩日又死不了,等你傷恢復一些再去迎戰反而勝算更大,桑將軍也是這麽說的。」


    「但你非要死強……算了,我說了你又不聽,你以後自生自滅好了!」


    謝星辰聞言也不生氣,仍是小聲解釋道:「總要有人頂在前麵,不是我也會是旁人,若是他們繞過去了怎麽辦……是我也好,好歹……我還活著迴來了。」


    說著,謝星辰又勉力睜開眼睛看向謝樽,一雙因為疼痛染淚的眸子泛著點點波光,聲音中也含著些許不易察覺的小心翼翼:「師父,我贏了。」


    他殺了那個曾在郴州假意救過他的周容,守住了武威城,沒有辜負謝樽留下的囑託。


    「嗯,做得很好,若我是你……也定會做下一樣的選擇。」謝樽垂眸撫摸著他被汗濕的額發,聲音輕如雲絮,「好好休息,等你好一些,我帶你迴長安修養。」


    謝星辰的傷讓他無法如謝樽預想的那樣繼續留在武威,繼承武威侯府,統領四方軍了,但傳承並未斷絕,這裏仍有人可以做到。


    轉眼鬆柏隱發青枝,春信又至。


    武威城前,謝樽靜靜看著眼前眉峰冷銳,一身氣質恍若寒山所鑄的傅青,不知自己究竟該欣慰這山河仍然後繼有人,還是該傷情於這終究如風般逝去的少年意氣。


    「侯爺放心,武威由我留駐,必然萬無一失。」這樣沉靜的目光從前從未出現在傅青眼中,他本該是驕傲而又鋒芒畢露的意氣少年,


    「我會學著像侯爺和星辰那樣……學著治軍打仗,竭力將四方軍發揚光大,等日後侯爺北征之時,為侯爺衝鋒陷陣。」


    「好。」就像之前一樣,謝樽將盛放著武威兵符和四方令的匣子放入了傅青手中,「修生養息,切莫冒盡,半年之後……隨我北征阿勒泰。」


    「是!」傅青握緊了手中的匣子,當那匣上的浮雕落入眼中時,他才真正感受到許多東西已然從他的生命中抽離,而那些餘下的空洞,又在無形之中被另一種名為責任的東西漸漸填滿撫平。


    「侯爺,已經準備好了!」婉婉掀開車簾,朝著他們大聲喊道,「該啟程了。」


    謝樽應了她一聲,臨走之前又笑著揉了揉傅青的腦袋,「快有我高了,下次再見不知道又要長高多少。」


    「誒?真的嗎?嗯……主要是侯爺實在不算太高。」傅青眼神微亮,神色又鮮活了許多。


    「……」謝樽唇角下壓一言不發,裹緊狐裘轉身就上了馬車,厚重的車簾落下,將一切冰雪隔絕在外,隻餘下炭火散出的陣陣暖意。


    雲凝江不流,半山霜飛晚,安西的某座邊陲小鎮上,一場席捲天地的暴風雪過後,低矮的城牆被盡數掩埋,隻留下一點灰黑的殘垣。


    「喂,師傅!」用烏黑眼罩遮著一隻眼睛的女子撞碎厚厚的積雪,大步跨入剛剛開門的鐵匠鋪,目光落在各個架子上,不知在尋找著什麽,「我前幾天讓你磨的那兩輪呢?」


    老鐵匠從另一道門邊探出頭來,看著一地碎裂的雪塊霎時被氣了個倒仰,「你你你……算了,老子跟你們這些土匪沒理可講!」


    「可別給我扣大鍋,我已經從良了。」簡錚不在意地揮了揮手,一邊朝他走去一邊笑道,「不過你說對了,我可不講理,快點,把我的輪拿來。」


    「我這鋪子地小……你別擠!」老鐵匠被擠到了角落裏呆著,忍氣吞聲地看簡錚拿起了桌子上兩個嶄新的車輪,不情不願地解釋道,


    「昨天就做好了,隻是覺著輪軸有點問題就又磨了一道,現在倒是也能拿去用了,隻是也還可以再處理處理……不是,你著什麽急?」


    「家裏有人等著要用呢,要不是這玩意我弄不圓還來找你?你說我著什麽急?」簡錚掂著木輪,覺著重量均勻,打磨光滑,滿意地點了點頭。


    「做的不錯,以後還來找你。」


    「……」老鐵匠看著她臉上剛剛癒合還生著紅肉的傷疤,咬牙切齒地說道,「姑奶奶,算我求你,別來了。」


    當然,這種話對於簡錚來說還不如耳旁風,她心情頗好地把兩個輪子掛在肩上,背對著老鐵匠揮了揮手,然後頭也不迴的走了,隻留下一地散落的碎雪。


    「謝謝,不用送了。」


    這座邊陲小鎮隻有幾十戶人家,落在浩瀚的草原與戈壁之間比一顆沙子好不了多少,簡錚沒走幾步,就到了自己落腳的小院。


    剛被修繕好的木門發出嘎吱一聲輕響,簡錚帶著輪子踏入燃著炭火的房中,徑直走到角落裏散落的輪椅配件前搗鼓了起來。


    「再等會兒,最多一炷香我就能把它弄好了。」簡錚叼著個木樞含糊道。


    「好,但將軍還是先來換藥吧,藥泥我已經處理好了。」蕭雲停麵色蒼白,裹著棉被靠在土夯的床榻上指了指床邊盛著藥泥的陶碗。


    「沒事,還不疼呢,說實話我覺得它應該已經好了。」簡錚隔著黑布摸了摸自己已經空無一物的左眼眶,發現隻有些皮肉被按壓拉扯的感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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