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永固,長樂未央嗎?他篤行至今,從無一日違背,百年之後也當如此。


    當禮官宣罷冗長的禮詞,陸景淵心中的悵然早已沉入心湖最深處,他掃過階下眾臣,緩聲開口道:「今天下危亡,眾生水火,朕欲大赦天下,仿效昭王之明,於長安置黃金台邀天下有識之士共挽河山,眾卿可有異議?」


    此言一出,除了謝淳之外眾人皆是一愣,似是全然沒料想新帝登基後的第一個環節居然無關敕封,反而議起了國事,但規矩都是人定的,皇帝心繫天下他們高興還來不及,於是便立刻躬身齊唿「陛下聖明」。


    「王錦玉。」陸景淵目光落在了王錦玉身上,「月前你曾說要去冀州駐關,朕已然許諾,但今日你還有一個選擇。」


    「你要留守長安修築黃金台,還是前往冀州守城禦敵。」


    「……」王錦玉隻停頓了一瞬,便咬著下唇出列,幾乎毫不猶豫地應道,「臣願為陛下築台,效犬馬之勞!」


    「好。」這樣的選擇不出所料,王錦玉本就從未踏足邊地,行軍打仗不能說一竅不通,卻也差不了太多。


    當眾人以為陸景淵就要下旨時,他又忽地將目光放遠,說出了一個近乎全然陌生的名字:「沈慶庭。」


    「啊?」被叫到名字的人瞬間一個激靈以為自己幻聽了,笏板都差點掉在了地上,直到被身邊的同僚推了一下才瑟縮著出列。


    隻這一瞬的功夫,沈慶庭就已經出了一身冷汗,自為官那日起,他的名字就從未在這中正殿上響起過,更別說從皇帝的嘴裏吐出。


    「你入朝為官二十五年,廣結善緣,交遊萬方,朕就封你和王錦玉為四方求賢使,於渭水畔築台,招納天下賢士。」


    沈慶庭活了六十多年,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迷茫,他完全不明白自己這個一無是處的六旬老翁幹了什麽能讓新帝青睞,在這登基大典上點了他的名字。


    然而不等他想出個所以然,遠處那道朱紅的背影便已躬身領旨謝恩,他也隻好擦了腦門上的冷汗跟著匆匆謝恩,其餘的等之後再說。


    「嗯。」陸景淵微微頷首將他們揮退,隨後又讓禮官上前將那些早已擬好的封賞聖旨一一宣讀。


    眼見進入了正常環節,眾人立刻放鬆了下來,他們豎起耳朵靜聽,開始期待這封賞有沒有自己的份,但不過片刻,他們的神情便逐漸變得迷茫起來。


    「武威侯謝樽治軍有方,戰功赫赫,擢封天下兵馬大元帥、柱國大將軍、中書相國、禦前平亂侍禦史、禦前……」


    不是,前麵的他們都沒意見,畢竟謝樽一戰成名,如今天下誰人不知武威侯八百鐵騎獨戰伊州,殺敵八千僅損四十,讓北境聞風喪膽。這可是半年來唯一一場大捷,戰報一出便引得天下振奮,可以說如今大虞西線就指望著這位武威侯了,他們能有什麽意見?


    但後麵那是怎麽迴事?誰可以告訴他們禦前平亂侍禦史是什麽?禦前撫遠衛又是什麽?為什麽他們不太聽得懂?


    感受到身後眾人隱隱的躁動和疑惑,謝淳抬頭看向上首神情嚴肅平靜,看上去剛正不阿的陸景淵,嘴角忍不住一抽再抽,同時又忍不住跟著對方的思維不合時宜地想到:


    如今他是不是可以在陸景淵麵前自稱國舅?


    第170章


    這場例行的封賞持續了許久, 朝堂上下的大小官員都多多少少得了些賞賜,畢竟雖說如今江山傾頹,國庫也算不上充盈, 但陸景淵自己手上的銀錢卻根本數之不盡,加上程謝兩家支持, 不說能隨意揮霍數十年吧,也至少足以支撐起如今戰事下流水般花出去的銀子。


    登基大典結束後天色將晚,隨著人潮退去, 整個皇城落入黑夜, 空寂得再無半點聲響。


    殿中燭火深深, 陸景淵獨自翻看著戰報奏章,待到將戰報看盡後才打開了一旁放了許久,印著一方海棠朱印的信件。這封信與先前嚴肅官方的信函不同,第一頁便畫著個簡筆小人坐在地上打滾不肯吃藥。


    「婉婉小時候明明說過絕對不配苦藥, 為什麽長大了煎出來的藥比柳清塵還苦?一定是柳清塵把她教壞了!不僅如此,她們還非要看著我喝, 一溜的站在床邊盯著我, 我連眉頭都不敢皺一下,隻能裝作無事發生!」


    陸景淵笑著戳了戳那個簡筆小人, 在旁邊畫了一碟閃閃發光的蜜餞,然後提筆寫道:「信譽破產自然如此, 若要麵子, 便在床下藏些甜食吧。」


    他絕對不會承認,是他先前給婉婉傳了令,讓人仔仔細細地盯著謝樽吃藥, 避免謝樽一會把藥放涼了,一會又忘了。


    「還有, 她們進來時記得穿嚴實些,有夫之夫要恪守夫道。」


    寥寥四五頁書信很快便已閱盡,陸景淵一一迴應後滿意地放下筆,再三翻看後又補了幾句話,才珍重地將它們放進了新的信封裏。


    剛把信件封好沒多久,陸景淵展開奏章的手一頓,忽然想起了某件被擱置的舊事。他倒是忙忘了,先前那些被截下的信件至今還沒去要迴來呢。


    偌大皇城寂靜無聲,入夜後更甚。自陸擎洲死後,這宮中嬪妃一一遷出又無新人進駐,自然一日比一日冷清。陸景淵身邊侍候的人都沒幾個,自然對這樣的清淨非常滿意,他坐在步攆上垂眸沉思,乘著月色一路向棲梧宮而去。


    匆匆數月過去,棲梧宮比起先前更添一抹蕭索,無人打理的花草藤蔓攀上樓閣,平日裏鋥亮的角落也已經覆上了一層土灰,而因為陸景淵的到來,這裏久違得再次燈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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