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來……自作下那個約定後,這天下在他心中的重量便日益超過自身,直至今日。


    「你和我一樣,是嗎?」謝樽沒有言明,但他相信陸景淵能明白他的意思。


    謝樽看見星光之下,陸景淵移開眼又擺出了年幼時那副抗拒姿態,看上去聰慧堅定,其實彷徨迷茫。長大後,陸景淵便隻有向他撒嬌時會這副模樣,他以為這隻是對方討巧賣乖的技巧,卻原來是偶爾泄露的一絲真實。


    「不如我問你一個問題吧,當年南北同遊,我究竟是怎麽喜歡上你的?」


    「你不會以為隻是靠這張如花似玉的臉。」謝樽說著伸手捏了捏陸景淵的臉頰,強行讓他看向自己,然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或者那一手好菜吧?」


    「雖然是有一些這種原因吧……」


    雖然陸景淵確實溫柔體貼,居家必備,但他謝樽怎麽可能隻因為這種理由愛上一個人?他看著陸景淵沉默的雙眸,嘆了口氣:「陸景淵,所愛之人即心之嚮往,你我誌同道合,何須多言。」


    他們甚至連困頓都如出一轍。當年他因那並不純粹的開始而自輕自賤,不敢相信自己亦有鴻鵠之誌,隻好執著於自己最開始的夢想,恐懼作出任何改變。如今的陸景淵亦是如此,隻是與被徐行之一眼看穿的他不同,陸景淵隱藏得太好,從未泄露出一絲一毫。


    「不,我知此情從何而起。」陸景淵終於開口道,「所以……才勞心費力扮演出這樣的角色。」


    自謝樽救下他開始,眼中就始終帶著對君王的期待,那樣的目光他太實在過熟悉,而這種期待最後變成了他捕獲對方最大的誘餌。


    「原來你的不安還有這種原因,不隻是因為殘留的陰影……不是,你就覺得我有那麽好騙?就那麽不相信那就是你?甚至沒自信我喜歡你!」


    「簡錚就把你給騙了。」陸景淵低聲說了一句,隨後又移開了目光。


    聽見這話謝樽差點一口氣沒上來,張了張嘴卻發現事實如此,他找不到反駁的話,卻仍是死鴨子嘴硬:「我一年到頭才見她幾次,這能比嗎?」


    「我們與她相處的時間相差無幾。」但是我看出來了你卻沒有。


    即使陸景淵沒這話說完,謝樽也已經意會,遂咬牙道:「好,好,你說得對,真是一如既往地油鹽不進!」


    陸景淵的占有欲謝樽樂於包容,當做情趣也算是解決之道。但這樣的自輕自賤的的痛苦他曾親自品嚐,決不能坐視不理,況且這種痛苦之上還有一重虛妄的陰霾。這樣下去若他有朝一日身遇不測,那壓抑的黑潮恐怕會頃刻將陸景淵吞沒。


    但若是再說下去……


    「你如此堅信雙眼所見,亦是我演繹高明的佐證,若我並非你心中所想之人,那……你是否還會愛我如初?」


    「……」謝樽聞言毫不優雅地翻了個白眼,低聲喃喃了一句,「我就知道會這樣……」


    陸景淵這人其實跟個鑽牛角尖的小屁孩沒什麽兩樣!看似二十七歲從容淡靜,實則三歲不到張牙舞爪。


    「你是吃準了我,所以次次拿這種話來堵我,恃寵而驕是吧?行,我也會!」謝樽抓住陸景淵的肩膀把他按到了柱子上,惡狠狠地說道。


    「今日我就把話撂在這兒了,這事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你並非依附我而存在,我亦不是你寄情的藉口。退一萬步說,你要是真有你說的那麽愛我,那自然我說什麽就是什麽,就更沒有你反駁的餘地了!」


    謝樽說著,直接啃上了陸景淵的雙唇,直到到舌尖能嚐到微微的鐵鏽味,他撩起對方垂在鬢邊的長髮,低聲道:「無論虛實真假,我都會愛你如初。」


    「我知道。」陸景淵低聲應著,低垂的目光落在遠處某盞模糊的餘燈之上,「自我記事時起便隻有你與我同喜同悲,將我帶入人間,見這天地遼闊。」


    年幼時如此,流離時亦是如此,謝樽填補了他缺失的一切,讓那年幼時初生的心願不再如同海市蜃樓一般遠隔雲端。


    謝樽笑了一聲,笑聲中卻隱隱帶著鼻音,他環住陸景淵的脖頸,帶著他緩緩滑坐在地上認真道:「還記得師父離開時,你在玉印塔中與我說過的話嗎?你說自己早已將欲行之道踐行多年,從未廢止,你早就走在了自己的道路上,即使我已經不再存在。那分明是屬於你的願望,其中或許有我的影子,卻也與我無關。」


    「我並非你想得那樣不願相信,我早已看盡人心,又怎會像你一樣傻得自輕自賤。」


    「我隻是太過了解自己而已。如你所見,我是愛這萬千生靈,亦願意為此傾盡一生,這是我的責任亦是選擇,但這一切最初因你而起,我愛你勝過天下。」


    「不必擔憂,我並非終日惶惶,隻是偶有困惑,但這世間本就陰陽相和,變化萬端,若是思慮過甚反倒更落窠臼。」


    「那若是我死了呢?」謝樽埋在陸景淵發間低聲問道,「戰場本為白骨塚,況且就算我有幸活著迴來,恐怕也隻餘下殘軀病骨……」


    夜風沁涼,吹入眼中仿佛要逼下淚來,陸景淵沒有說「你絕不會死」這種話,他隻是將謝樽擁緊,沉默半晌才啞聲喃喃:「我會守著你我所愛的故土,等待百年之後與你重逢。」


    「……」


    「那就好。」


    對方的唿吸猶在耳畔,卻又是一朝千裏相隔,但也無妨,他們早已融入了同一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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