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樽斂眸,又拿起了那杯不能被稱作茶的茶:「好。」


    「明日或是後日,去城外采些雪水迴來煮茶如何?」


    來武威已經大半年了,他還沒能好好休息上兩天,此時風光正好,又有友人相陪,不如趁此消解消解這一身疲憊。


    「可以。」柳清塵說著,將桌上的一碟蜜餞推向謝樽那邊。


    「我有一事問你。」


    「嗯?」謝樽戳了一塊餵到嘴裏,蜜餞的甜香很快壓過了那股怪異的藥味。


    「今年年關,你可要迴京?」


    聞言,謝樽有些意外地抬頭看去:「你什麽時候關心起這種事了?」


    雖說年關迴京述職,探親訪友算是慣例,但也不是必須,若是不想迴去,隻要遞個陳情的摺子上去,皇帝沒什麽要事的話也不會強迫。


    若是不迴去……但他好像沒有什麽不迴去的理由。


    想到這裏謝樽愣了一下,驚覺自己居然會有「不迴去了」這種想法。


    或許是最近幾個月在武威呆得太舒服了吧,這裏簡單幹淨,沒有那麽多爾虞我詐,他可以安安靜靜的隻為一件事而努力。


    這樣的日子讓他恍惚迴到失去記憶的那幾年裏,如今迴想起來,那些年他真是被葉安護得一身輕鬆。


    謝樽迴過神來,將杯中的苦茶一飲而盡:「會迴去吧。」


    他的聲音有幾分異樣情緒,但柳清塵亦似乎沉浸在思緒之中,並未對此作出什麽反應。


    「那你若是有空,迴青崖穀看看吧。」


    「好。」謝樽先是一口應下,隨即才問,「為何?」


    「師父年紀大了,雖說他總說無事,但我仍有些放心不下。」柳清塵蹙眉道,「況且你我時常在外奔波,若是有機會迴去,便迴去看看吧。」


    不然……到了崔墨這個年紀,說不準什麽時候便是永別了,即使陰陽有數人人盡知,但真當那天逼近,他仍是心有惶惶。


    「我離開前,他曾念過你和葉前輩兩次,所以……」


    「好,我答應你。」驟然聽到葉安的事,謝樽控製不住地五指收緊,手中的茶杯「砰」的一生爆裂開來。


    說來,崔墨和柳清塵他們,好像還不知道葉安離世的事。


    「怎麽了?」柳清塵被嚇了一跳,迴神看去才注意到了謝樽異樣的神色。


    「無事。」這事如今沒什麽提及的必要,徒增感傷而已。


    謝樽迅速收斂情緒,隨手找了個軟墊靠著,沒個正形地斜倚在了榻上,他已經很久沒做過這個動作了,在那些個小輩下屬麵前,他就算偷閑也不會放鬆到這種程度。


    而昔日的友人早已離散,他恐怕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與趙澤風王錦玉等人嬉笑怒罵了。


    還好那幾年裏認識了個柳清塵,不然除了陸景淵,他連個能好好說話的人都沒了。


    雖然柳清塵嘴上向來不饒人,隻把他當個大麻煩。


    謝樽幽幽嘆了口氣,眸子好似日光下通透閃耀的露珠:「說來你就不覺得奇怪,我怎麽搖身一變成了武威侯嗎?」


    柳清塵靜靜看了他片刻,隨後移開了目光沒再追問,隻順著道:


    「打聽過了,哦,都不用打聽,隻要踏進長安城,處處都是你的奇聞逸事。」


    謝樽哼笑一聲,那些人慣會潤色,也不知道這幾個月下來他被傳成什麽三頭六臂的模樣了:「你覺得幾分真幾分假?」


    「那我要聽聽你的版本再做判斷。」


    「好啊,正好今日得閑,便和你仔細說說吧,可惜你不擅文章,不然還能為我寫本小傳宣傳宣傳。」


    「你可以自己寫。」


    謝樽哈哈一笑,將桌上的碎瓷片推攏到一邊,拿了新杯示意柳清塵添茶,然後清了清嗓子開始將那些埋藏已久的故事道來。


    他將自己的過去,化作一個簡略而枯燥,被抽離了所有情緒的故事。


    它是那樣的單薄無趣,沒有絲毫修飾。每一個事件都平鋪直敘,每一個人物都變成了沒有色彩的符號,不論是自己,還是過客。


    謝樽說著說著,發現那十幾年的時光,其實簡單的用一句話就能說完。


    一個出身怪異,金玉其外的富家公子,在某天得了奇遇一飛沖天,卻不知身已入局再難抽身,而身名好似朝露轉瞬即逝。


    「這隻是上迴而已,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迴分解。」謝樽將茶杯砰地一下扣在矮幾上,頗有幾分說書的氣勢。


    「不過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不少吧?細枝末節的有空再說吧。」


    「……」柳清塵簡直不知道這敘述水平該從何評價,隻好道,「你簡直是說書這行的活閻王。」


    但是,這樣乏味的故事,卻能以最快的方式將這段完整的人生展現在他眼前。


    柳清塵不知該如何開口,比起他平淡無趣的人生,謝樽這二十幾年過得實在是跌宕起伏。


    在長安的傳言之中,所有人都歆羨他少年得意,烈火烹油,將所有苦難視為為必經的磨礪,為榮耀的裝飾,從來無人在意他在這條路上究竟有幾分得失。


    「所以,你覺得我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不知為何,柳清塵竟從對方看來的目光裏,看到了隻屬於孩童的,懵懂的希冀。


    「是個蠢貨。」柳清塵毫不留情道。


    明明謝樽已經脫離這些破事了,明明他已經可以過上孑然一身的自在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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