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雖然暗潮湧動,北境與虞朝仍有交好,不會那麽輕易地撕破臉皮的。


    屋內一片寂靜,陸景淵沉吟片刻,還是點頭同意了。


    待到夜幕降臨,透過窗紙,屋內殘燈如豆,光線暗淡。


    森布爾對他如入無人之境,謝樽脾氣雖不暴躁,但也不是什麽仍人魚肉的性子,他也不客氣,門也不敲就直接翻進了森布爾的房間。


    森布爾正坐在桌前,麵前的鹹茶散出氤氳霧氣,看上去已經等待了許久。


    見謝樽進來,他微微抬眸,發上光華流動,好似秋霜清光。


    即使心裏不忿,謝樽也不得不承認,這人看上去確實長得人模狗樣,加上這一頭好似非人的銀髮,著實能蠱惑到不少人。


    兩人沉默地對視著,過了半晌,森布爾輕聲道:「臣參見殿下。」


    謝樽能記起中術之後的記憶找上門來讓他有些意外,但也無傷大雅。


    「別。」謝樽勾了勾唇角,笑容有些諷刺,「我未在北境留過半日,可當不起大祭司這一聲殿下。」


    他早已沒了在玉印塔時,剛剛得知自己竟有北境王族血脈時的震驚了。


    甚至即使在當初,他也並未對此有過多少驚慌失措。


    在葉安留下的木匣之中,他將自己所知的一切和盤托出,不止於卦象上的隻言片語。


    謝樽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才知道,他的母親是三十年餘前北境叛亂時便應身死的公主兼大祭司,格日勒塔娜。


    而葉安少年時稱與他的母親有過數麵之緣,雖然不過是泛泛之交,但這也足夠讓葉安注意到謝樽這個被獨自留在長安的孩童了。


    那時謝樽仍沉浸在悲痛之中,這件事並未在他心中泛起多少波瀾,隻是略有惆悵罷了。


    他自出生以來,母親身死,父兄遠走,他從未見過他們,又談何感情?


    而有關格日勒塔娜的一切早已漸漸散失,幾乎沒留下半點痕跡。


    據陸景淵所說,當年他被判流放時,他遠在安西的父兄也未逃過一劫,被安西境內的沙匪所殺,屍骨無存,至此,那位公主留下的痕跡便徹底消失無蹤了。


    他原本以為這件事會永遠地沉寂下去,直到徹底成為秘密。


    但沒想到居然還會有人知曉此事,還在他剛剛踏入北境不久後就找上了門來。不過對方似乎也並不希望驚動太多人。


    甚至……森布爾連他都想隱瞞,才會用這種手段讓他遺忘。


    謝樽看向森布爾的眼神冷銳如冰,不帶一絲感情。


    如果這件事讓別人知道了……會帶來數之不盡的麻煩。森布爾的存在讓他感受到了極大的威脅,一旦情況異常,謝樽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他,讓秘密永遠成為秘密。


    森布爾的表情沒有半點變化,他看著謝樽的模樣,眼中泛起了一絲微弱的波動:「殿下剛出生時,我曾抱過殿下。」


    「倒也不必扯這些有的沒的。」謝樽扯了扯嘴角,垂眸看著他淡淡道,「你先前所說之事我已有思量。」


    「你說你曾蒙受母親大恩,母親身死,便想報在我身上。」


    「但若我沒記錯,你如今效忠烏蘭圖雅,如今卻想我迴去……」謝樽緊緊盯著森布爾,不放過他身上一絲一毫的變化,「是想做二臣嗎?」


    「殿下恐怕誤會了什麽。」森布爾神色不變,將鹹奶茶上漂浮的那層奶皮撥開,輕輕嘬飲一口,「烏蘭圖雅殿下乃是天命神女,無人可以違逆。」


    「請殿下迴去,僅為報恩而已。」當年格日勒塔娜身死時,曾交代過他照拂她的兩個孩子一二。


    烏蘭圖雅不願認這個弟弟,百般防備,但他卻不能全然袖手旁觀。


    聽出森布爾言外之意,謝樽冷笑一聲:「那我又為何要迴去做個籠中困獸?」


    森布爾嘆了口氣,似乎有些無奈,看向謝樽的眼神似乎在看個無理取鬧的孩子:「南朝命數將盡,殿下若是繼續留下,難逃一死。」


    聽見這句話,謝樽的臉色徹底冷了下來,他看著森布爾篤定模樣,心頭忍不住一陣火起。


    但他無意浪費時間與森布爾辯論這所為的天命或是命數,這日子還長,他們自可以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大祭司弄出那麽大動靜,隻為了這點小事?」


    「是,但這不算小事。」森布爾微微頷首,算是認可了謝樽的話。


    他略有懊惱,原本他是想借著入夢潛移默化地影響謝樽,成功了自然好,就算失敗,謝樽也會對此事一無所知,但未曾想對方也已經早有防備。


    「若這便是你的理由……」謝樽並未說自己信或不信,直言道,「那我便告訴你我的答案。」


    「從前我與北境沒有關係,如今不會有,以後也更不會有,若你當真想要報恩……你我形同陌路,便是最好的恩情了。」


    說罷,謝樽便起身準備離開,他垂眸看著他那飲著熱飲也依舊蒼白的嘴唇,抿唇冷聲道:


    「若你還不想死,那些術法便別再用了。」


    讖緯卜筮之道本就逆天而為,無論哪種術法,都會損耗自身,森布爾這一頭白髮定然拜此所賜,他如今的模樣,已近油盡燈枯。


    在謝樽即將推門而出時,森布爾再次開口:「運命不可違,葉安應當教過你吧?為何非要留在南朝與它共赴劫難呢?」


    謝樽的腳步猛然頓住,他轉過身去,看著森布爾的眼神瞬間變得萬分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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