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當真不明白?」謝樽偏頭看著陸景淵,眼中帶笑,見陸景淵仍是搖了搖頭,才繼續道,


    「自古帝王見天下太平,國力日盛,便多喜益事邊功,說來也不過一個爭字而已。」


    「但窮兵黷武,爭鬥不斷,最後又能得到什麽呢?史書上的幾筆功績而已,但這種收穫而付出的代價,書中想必已然盡言,所以……值得嗎?」


    「徒擾太平而已。」


    如今邊境之苦倒還不算悽慘,畢竟當今陛下重文輕武,倒是不重邊功,但這也不代表邊境的爭鬥就已然消弭。


    那些爭鬥,就謝樽從趙澤風那裏聽來的就不知凡幾。


    因為軍務龐雜,並非所有將領的任免都需經過皇帝的案前,作為鎮北大將軍的趙磬,擁有直接封賞地方一些將領的權力。


    軍中有功當賞已是必然,但邊境太平的裏,積累軍功可並非易事。


    但可求的功勞少了,追名逐利者卻是一個不少。


    如此一來,自有有心人出手,自導自演。


    故意挑起事端,再出手鎮壓已然是最常見的手段了,雖然齊王和趙磬治下極嚴,這種情況一經發現便是嚴懲,但依然難以遏製。


    中正殿上不重邊功尚且如此,先帝重武益邊時是怎樣的光景,難以想像。


    無數將士死在這種莫名其妙的爭功之中,邊境百姓皆棄鄉而逃,城郭隻餘下斷壁殘垣被風沙掩埋。


    「徐老先生不已然給出了自己的答案嗎?」


    「為取小利而戰骨荒外是錯,但究起其源頭,仍是人之爭鬥,而不爭是遏製禍亂的方法,凡是可為,但不爭己利,如此方得天下太平。」


    但這說到底,需要一個人所求為蒼生而非己身,並不將平生之誌桎梏在所謂名利之中。


    陸景淵似是聽明白了一般,他垂眸看著下方近在咫尺的燈火,覺得那燈火好伸手就能觸碰,他並未對謝樽的迴答作出什麽迴應,而是換了個問題:


    「哥哥應當知道吧,如今的諸位皇子之中不乏能人,這太子之位看似穩固,但未來我也未必能夠順利繼位。」


    「而在宮外,齊王與父皇的關係,也已經日益疏遠。」


    聽出了這話中的意思,謝樽有些有些驚訝,隨後緩緩地偏頭看去,卻隻能看見陸景淵的發頂。


    他著實沒想到,陸景淵如今已經能想到這些事了。


    但他也並不為陸景淵明白這些事而感到開心……


    不,不對,再如何聰慧,這些事若不能放眼天下,始終是很難察覺的,居於存玉閣中,與旁人接觸甚少,一言一行都受到注視,謝樽不認為如今的陸景淵已經能夠有這般思量。


    「這些事是誰與殿下說的?」謝樽收迴視線,直言道。


    陸景淵沉默了片刻,但話語間卻也並未隱瞞:「姨母年幼時曾獨自遠赴鶴歸山求學,徐先生時常會為姨母捎信,那信在學堂之中看過便會燒毀,從不入棲梧宮。」


    果然,謝樽在心底暗道一句。


    鶴歸山是徐行之的隱居之所,沒想到程雲錦居然連徐行之都能搭上。


    誰能想到程雲錦與皇後是親姐妹,與陸景淵接觸居然不用棲梧宮的路徑……


    這麽多年過去,想到程雲錦其人,謝樽還是會覺得渾身發涼,這個人太過敏銳聰慧,似乎隻需一眼便能將旁人看穿。


    「那殿下打算怎麽做?」謝樽定了定神,開口問道。


    現在顯然也不是糾結程雲錦的時候,雖然覺得陸景淵此時提起這事,恐怕會與之前的話題有所勾連,但即使做好了準備,謝樽仍然是被嚇了一跳。


    「天下幾經輪轉,若所求僅是太平二字,能者居之又有何妨,他們若是有平天下的能耐,自然又坐天下的資格。」


    有了陸景淵之前的鋪墊,謝樽幾乎是在一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瞳孔緊縮,被震在了原地。


    「哥哥問我打算怎麽做……」


    「過去有很多人問過我這個問題,但我卻從未認真迴答過,或許是因為我知道我給出的答案,並非人人都能接受。」


    陸景淵十分冷靜,緩緩說著能將旁人震驚得徹夜難眠的話,他眼中映著萬家燈火,聲音稚嫩卻擲地有聲:


    「無論世事如何變幻,我所求亦不過山河永固,長樂未央而已,所掌權柄隻為天下,不為其他。」


    「旁人如何與我無關,但我隻覺天下本為天下人之天下,而非一家一姓之天下。」


    「所謂為而不爭,便當是如此吧。」


    看著眼前尚不及腰的陸景淵,謝樽感覺到自己胸腔中的那顆心髒正在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動著,清涼的夜風從遠處捲來,他平復著自己掀起滔天巨浪的內心。


    他深吸一口氣,蹲下對上了那雙已然堅定的眼眸。


    「若這是殿下所求,我亦會用盡全力成為殿下手中刀鋒。」


    或許是因為幼時在府中艱難掙紮,縱然後來也是榮華加身,謝樽對所謂權勢富貴卻也並沒有什麽特殊的感情和堅持。


    榮華起落不值一提,並非是什麽值得費神的事情。為了那種東西將一切攪得不得安寧,實在不是一樁劃算的買賣。


    陸景淵恐怕也是一樣,權力所造的冰冷蜃影不過金玉其外,內裏淺薄得令人發笑,在這座城池之中,他似乎一無所有。


    他沒有陸景淵那樣高遠的誌向,能以蒼生為己任,但卻有著相似的情致。況且他亦為心懷天下之人而折服,即使他始終無法純粹地為此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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