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好像總是能未卜先知,知道他想要幹什麽似的,明明他才是會算卦的那個。


    謝樽在心底輕嘆一句,隨後身體前傾,距離陸景淵越來越近,霎時兩人四目相對。


    謝樽很少將自己的思慮顯露出來,此時縱然心底萬般糾結,百轉千迴也不過片刻而已。


    「幫我把麵具拿下來。」謝樽的聲音帶著從容不迫的笑意,一手撐著桌案,距離陸景淵咫尺之遙。


    他看見陸景淵那雙淨如琉璃一般的眼睛閃爍著不平靜的光。


    兩人對視著,四周水平江靜,隻有幾聲鷗鳴。


    謝樽話中的意思已經無需明言,也無需費心揣摩,一切盡在不言中。


    過了半天,他才聽見一個從喉嚨裏艱難擠出的「嗯」字。


    雖然早就知道謝樽臉上帶著□□,但陸景淵也沒想過挑破,更沒想過要一睹真容。


    但確實他是渴望的見到的,他記憶中的謝樽仍是當年那個長安街頭袖攏春風,肩披霞光的意氣少年。


    那些記憶有些太遠,縱然他日日翻閱,也避免不了時光沖刷下的褪色。


    當麵具移開的時候,陸景淵難以抑製地唿吸一滯。


    漫漫八餘年,他終於又見到了這張麵孔。


    與從前多有相似,卻又十分不同。


    謝樽的長相是謝家人一貫的清雅如玉,卻又更加深邃淩厲。


    也許是他母親異族血統的功勞,那副如江南煙雨一般麵孔被繪上了一抹大漠的落日霞光。


    當年謝樽是長安出了名的美少年,比起王錦玉也不遜色分毫。


    而這張長開了的臉,如今已然洗去從前的輕狂浮華,如雨洗後的一桿青竹,質堅而色淨。


    陸景淵忽然在心底生出還是平日裏那般最好,讓別人瞧不見的想法。


    原來他也會有這種過於霸道自我的想法,終究也是俗人。


    在謝樽像往常那樣問出「如何」二字前,陸景淵便開口做出了迴應:


    「郎獨絕艷,世無其二。」


    陸景淵的聲音聽在耳中如同擊玉。


    謝樽本以為自己聽見誇讚會緊張激動一番,但事實上他隻在內心鬆了口氣,並無太多波動。


    也許是平日裏誇讚的話聽太多了?


    平日裏溢美之詞陸景淵可謂是信手拈來,隨隨便便就能列上一長串。


    弄得他如今山珍海味嚐來也比不上清粥小菜。


    謝樽頓輕咳一聲退迴去坐迴了自己的位置,自然而然地說起了其他話題:


    「田夢那孩子如今方才入門,你對她倒也不必那樣嚴苛。」


    今日一早田夢出門前,不忘去看上一眼陸景淵這個半路出家的老師,然後成功哭喪著臉領了功課迴來。


    說是要將今日出門見到的攤頭或是其他東西上刻畫的文字形狀記下來,迴來寫在紙上。


    出了院子田夢還悄悄央求他幫忙求求情呢!


    「所謂山不讓塵,川不辭盈,點滴積累總是好事。」陸景淵將取下的麵具疊放在一起放在一旁,把矮桌騰了出來。


    「況且蘆浦街巷甚少,縱是滿街搜刮,零星加起來也不過三十餘字。」


    「她天資聰穎,於她而言並非難事。」


    話是這樣說沒錯,況且嚴師方出高徒,但謝樽瞪著眼睛看著陸景淵在這豆大點的地方擺弄茶具,還是覺得這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些。


    要知道田夢才習字半月不到,千字文都還大半看不明白。


    況且今日本就是祭神送親,休憩消遣的日子。


    「倒是你,下次我教她習字時別再端些瓜果點心來了,小小年紀意誌不堅,容易分神。」


    這下謝樽剛準備開口的求情瞬間被噎了迴去,眼神遊移。


    這事他也發現了,但不得不說有時候在這方麵他真的很難控製自己。


    對不起阿夢,再說下去他要自身難保了。


    「你也不必擔心我會為難她,她能記下多少我心中有數,隻要盡力為之,我便不會苛責。」陸景淵像是洞察到了什麽,又補充道。


    聞言謝樽頭皮一麻,不由懷疑陸景淵是不是會什麽靈魂出竅的招式,每天悄悄跟在他後麵偷聽,順便還能讀心。


    「好了好了,你也別搗鼓你那堆東西了,就三兩樣東西你還能把它們怎麽樣。」謝樽看著陸景淵將手中的茶杯燙了一圈又一圈,開口打斷了陸景淵的動作。


    隨後抬頭看了看已經開始刺眼的陽光,覺得實在是有些灼人。


    他們一路從蘆浦走來,到了這個時候也已經午時將過,縱然已是夏季深,但陽光依然比不得冬日溫和,照在身上久了便是一片熱辣滾燙。


    「走走走,進去躲躲。」謝樽說著,甚至都沒有起身,直接蹭進了身後的船篷裏。


    陸景淵沒過一會也跟了進來。


    「放著外頭靜水長天不看,躲到這裏麵不就和呆在院裏一樣了嗎?」


    船篷裏分外狹小,兩人就算分坐兩側依然避免不了挨在一起。


    陸景淵看著謝樽,不知道對方又在打什麽主意了。


    「既然這時候也沒那情致,何必附庸風雅。」謝樽現在對外麵的那些風景倒是不怎麽在意。


    他彎下腰從船艙裏翻了半天刨出了個破布包,然後興致勃勃地放在膝蓋上打開了。


    那是一堆被不甚講究地堆放著的嶄新樂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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