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籬笆前的小姑娘等謝樽走後,又小心的拿了一塊糖含在嘴裏。


    她感受著舌尖化開的甜味,感覺身上的僵冷都漸漸退去,等口中的糖化盡,她把糖收好,抱著小狗迴了家。


    推開歪歪斜斜的籬笆門,她先把小狗放到了小院角落一個稻草堆砌的小窩裏,然後手在衣褲上胡亂蹭了兩下,深吸一口氣,才推開木門進了屋,屋內昏暗,窗子被關的嚴實,縫隙還用布料堵了起來。


    小姑娘才剛剛踏進屋去,尖利的聲音就穿透耳膜。


    「沒見你弟弟生病不能見風嗎?!還不把門關上!掃把星!」


    看見床邊女人看過來的刻薄眼神,她縮瑟了一下,諾諾的應了一聲,轉身把門關上,又踮著腳把掉在地上的布料塞迴門縫。


    坐在床頭的女人眼睛有些往外凸,眼球上帶著幾塊血斑,脖頸上蔓延著一片暗紅的血點,在昏暗的燭光下分外可怖。


    她有些腫脹的手正拿著一碗淡色的湯藥,一點一點餵著半靠在床上的男孩,那男孩時不時咳嗽兩聲,偶爾把剛吃進去的藥給噴出來時,那女人就急急忙忙給他擦幹淨,又餵下一勺。


    那小姑娘站在旁邊看了半天,手在衣袖裏進進出出幾次,猶豫了許久,最後還是把那個包著糖的紙包掏了出來,慢慢走到弟弟床前。


    女人瞥見她靠近,又厲聲道:「死丫頭,又跑出去瞎玩,還在這杵著幹什麽?飯做好了嗎?」


    「這,這個給弟弟……」小姑娘把糖放在那男孩枕邊小聲怯懦道。


    男孩見狀急急打開紙包,看見裏麵漂亮的桂花糖,眼神一亮,抓起幾顆就塞到嘴裏,不過片刻,紙包裏就隻剩兩顆了。那男孩剛要下手抓,想到什麽似的,便轉頭看著小姑娘問道:「姐姐要吃嗎?」


    看見弟弟還想到自己,小姑娘有些開心,神色放鬆了些,剛要迴答,就被女人打斷。


    「她吃什麽吃,你快吃吧,別浪費了。」女人憐愛的摸了摸他的頭。


    「哦。」男孩看了看姐姐,見她對自己一笑,就把最後兩塊糖塞到了嘴裏,他年紀還小,尚看不明白姐姐勉強的笑容。


    「看什麽看,還不滾出去?」那女人看見她一臉喪氣的站著,覺得紮眼得很。


    小姑娘訥訥應了一聲,垂著頭出了門,看見小狗正端坐在門口,見她出來歪了歪頭,尾巴在地上掃起一片灰塵。


    她將小狗抱起來,眼淚啪地落到了小狗的毛髮上。


    「阿汪,我想爹爹了,他什麽時候病好呀……」


    另一邊,謝樽走到了那幾個聚在一起的小院前,目光越過不高的籬笆,謝樽看見院中的竹架上掛著幾條風幹了的魚,魚並在一起,顯然已經許久無人管理,再走近幾步,一股腐臭味就直衝腦門。


    這股腐臭味並不陌生,熏得謝樽雙眼不適,他握緊劍,已經預料到會見到怎樣的場景。


    轉過土牆,入目便是滿地的屍體。麵目身體發脹腐爛的屍體交錯著堆疊在一起,幾乎快要融為一體,腐臭的黃黑色液體流了一地。


    一旁有兩個動作僵硬,形同走屍的人正拖著一具渾身青白,布滿紫色斑塊的屍體往那屍山旁堆。


    豆大雨珠滾落,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看著眼前的場景,謝樽感覺腦中傳來錐刺一般的疼痛,四周的一切聲響遠去,他視線顫抖著順著屍山下移,看這隨著雨水逐漸流到自己腳邊的汙血,感覺全身髒器被驟然捏緊。


    那兩個人注意到謝樽,見眼前的人明顯不是鎮中人,手中抬著的屍體重重落地,瘋了似的向他跑來。


    兩人撲通一聲跪在謝樽麵前,浮腫的雙手扣著浸透雨水和汙血的土地,涕淚橫流,聲音嘶啞,破碎的音節帶著濃濃的淒涼,嘴中不停念著救救我們。


    謝樽握著飛泉劍的手泛起青白,腦中一片嗡鳴。


    ……


    雨淅淅瀝瀝的下著,滑過重疊的青瓦,在地上的水窪中暈開一圈圈漣漪。


    柳清塵神情嚴肅,獨自坐在醫館前堂,一旁堆了一疊剛寫好的藥方。


    門簾一動,謝樽眼神有些渙散,垂著眼走了進來。柳清塵抬頭看向他,滿室沉默。


    謝樽抬頭,勉強笑道:「你迴來了啊。」


    柳清塵沒理會謝樽的廢話:「你膽子可真大,招唿不打一聲就敢往蘆浦跑。」


    謝樽站在原地,把帷帽摘下:「看來你也是知道了,那正好省得我解釋了。」


    「嗯,今日李大夫外出便是為了這件事,城中一個大醫館已然鬧了瘟疫。」柳清塵語氣微沉。


    「意料之中。」謝樽的聲音中透著滿滿的疲憊。


    蘆浦和青嵐離的極近,蘆浦已然惡化成那般模樣,青嵐必然不可能倖免於難。


    自古以來,洪水都常伴疾病,動物的腐屍或者別的東西隨著洪水翻湧,無孔不入的侵襲著它所經過的每片土地。


    「我便不進去了,蘆浦情況太差,我身上說不定已經……」


    「謝樽,你可別瞧不起人。」柳清塵打斷了他的話,話語中帶了顯而易見的怒意,


    「我等醫者,皆發大慈惻隱之心,誓願普救含靈之苦,我與李大夫已經商議好了,決定明日一早便出發前往蘆浦。」


    「況且你一個人想做什麽?用你那末流都算不上的醫術去給他們治病?」


    謝樽愣了愣,感覺心頭的鬱氣消散了些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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