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蟬鳴叫不止,夕陽褪去耀眼無比的光環,把人間戲劇讓給普通又平凡的人們繼續上演。


    遲潛就隻是盯了他一會兒,好半天,慢慢彎起眸子,道:「陳槐安,好巧。」


    「……」


    遲潛對陳槐安的滿身僵硬似乎渾然未覺,他臉上很快升起一抹笑容,又說:「陪我進去走走嗎?」


    陳槐安垂下來的手抖了一下。


    他恨自己的敏感,如果他缺乏這樣的品質,那麽今天,他就會收穫第二次幸福。


    可惜他的敏感與生俱來,因此也可以很快辨認出這抹笑容裏的隨意和無謂,卻唯獨缺少了生動。


    陳槐安心想他應該拒絕的,拒絕這樣的邀請,他相信,今天如果站在這裏的是另一個人,遲潛仍然會用同樣的一副表情說出同樣的話,甚至做出同樣的邀請。


    但他就算想到了這層也就隻是微微移開目光,然後沒有半分猶豫地點頭同意了——


    遲潛現在需要一個人陪,即使他不是他最心儀的那個人,但他出現在這裏,就已經夠了。


    陳槐安有本事告訴自己,這是天意如此,命中注定。


    樹葉一片片落下,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起了風。


    他走過去,伸手插進褲子口袋,遞了個創可貼給眼前的人,他那張冷硬的俊臉上有略微的不自然,抬起來的手仔細看也在微微顫抖,他穩著聲音,道:「正好我身上有。」


    遲潛愣了兩秒。


    而後抬眸看了他一眼,抿了個笑,很自然的伸手接過了,「謝謝。」


    ...


    他們一前一後走在青石板的路上。


    遲潛在前,陳槐安始終控製著自己落後他兩步。


    一路上都很安靜,除了景區門口那裏最開始說的那兩句,他們沒有人再提起話頭,僵硬的氛圍好像又迴到了一個月以前的那種狀態。


    陳槐安一米八七的個子,身上穿著白色的長袖襯衫,先前在車裏悶了一天,早就被汗浸濕了大片,這也是為什麽他不敢和遲潛靠太近的原因,身上有汗,總還是會有些味道。


    他手裏穩穩地提著一個蝴蝶結蛋糕,表情卻是一貫的嚴肅和冷淡,這樣子看起來並不像是來給人過生日的,倒像是……來尋仇的。


    迎麵走來的人都忍不住朝他投來好奇的目光。


    陳槐安沒有注意到這些,他壓低眉眼,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身前的那個人身上,而那個人卻又似乎一直在欣賞著沿途風景,半點沒有顧忌到他。


    他心裏雖然早有預料,但人總歸還是喜歡抱有一絲期待,不過他雖然失望,兩步的距離還是把控的很好,沒有多一步也沒有少一步。


    何況……遲潛的手上已經貼了創可貼,陳槐安的一樁心事落下,此刻目光從遲潛的耳後輕輕掠過,也能分出一分心思,去看他眼裏的風景。


    錫山確實美麗,即便陳槐安已經在南城待了八年,但這其實也是他第一次來錫山。


    這個時節的玉蘭花開得極好,花朵飽滿開在枝頭,不過也有幾朵已經掉在了地上,圍成了一圈,玉蘭是斷頭花,掉也是一整株的掉,又很快會氧化泛黃,似乎已經決定要和這個世界揮手告別就絕不再留戀,決絕的很。


    當然這隻是陳槐安一個人的感受,每個人眼裏的世界如何和人的性格和心境有很大關係,他心裏灰暗,世界自然就不夠美好。


    他心裏從來隻有一片遙遠的葵花地,而那裏,隻有一株葵花。


    陳槐安慢慢地把目光落到身前小孩的身上。


    隻是不知道在他的眼裏,世界又是什麽樣的?


    想來,也許全世界都充滿了生機,一片盎然。隻有他是他的秋天,落葉紛飛,癡癡纏纏。


    人若是不肯對一片落葉寄情,也是正常的吧。


    他不怪他。


    他隻怪自己,不能給他春天。


    「陳槐安,你是來給我當保鏢的嗎?」


    許久,遲潛終於還是忍不住迴頭跟他說話。


    陳槐安怔了下,吸了口氣,說:「不是。」


    而後就站在了原地,盯著他的臉看,好像上麵開出了朵花。


    遲潛知道自己臉上沒有花,倒是紅撲撲的,悶出了許多汗,他看著陳槐安背後的夕陽,心裏有些納悶——


    他怎麽會對陳槐安很聰明這件事情一直深信不疑呢,是被下蠱了麽。


    明明有些笨拙。


    光線刺眼,遲潛默默收迴了視線,又重新看他,說:「我一直在等你,你不走上來嗎?我不喜歡別人走在我後麵。」


    陳槐安頓了頓,有些猶豫,一米八七的個子現在卻不知道往哪裏站。


    遲潛在心裏嘆口氣,解釋道:「你站我身邊來吧,是我叫你陪我來看看,總不能把你落在後麵。」


    「況且,我也不喜歡別人從後麵看我。」


    聽他這樣說,陳槐安才終於垂著眼往前走了兩步,沒有人知道,這兩步他走得到底有多虔誠。


    影子終於拉倒同一水平線上。


    「不看了。」他道。


    遲潛聞言愣了愣,他微微側著仰頭去看他的臉——


    還是那麽古波不平,仿佛就算世界下一刻末日來臨,也不會眨一隻眼睛。


    他還記得八年前他走的前一天,不是這樣的。


    那時候他還很欣慰,覺得幼時那個別扭古板的大哥哥終於也能開出點槐花來了,到現在,陳槐安好像越活越活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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