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貨車內光線很差,他看不清啞巴具體在做什麽,不等他想辦法一探究竟,啞巴竟然很快就出來了,他呆在車裏的時間不過十幾秒。


    之後他鎖上車門,快速離去。


    許遠在原地又站了一會兒,確定無人再來後,他走到車前,繞著車轉了兩圈,又扒在車窗上往裏看,實在沒看出異樣。


    就十幾秒的時間,啞巴到底在裏麵幹了什麽?


    許遠想了一會兒,想不出來,又覺得事不關己,於是把這事丟開,沒再去想。


    直到後來得知鬱兆偉出車禍死了,而且就是開的那晚那輛貨車,他驚出一身冷汗。


    很快,鬱風迴到鎮上,和馬芳芳一起處理後事。那時許遠其實也在鎮上,但是沒有露麵,他一邊悄悄觀望事情的後續,一邊遠遠看著鬱風。


    鬱兆偉車禍的事情很好打聽,每一個細節都在小小的老街上被反覆傳誦,許遠得知交警的車檢報告上說,貨車本身一切正常,沒有機械故障,事故原因是駕駛員疲勞駕駛,加上出隧道時出現「驟盲」,所以駛出隧道就撞上了隔離帶。


    聘請鬱兆偉的私人老闆人倒不錯,滿懷愧疚地上門弔唁過鬱兆偉,還主動幫忙張羅保險金賠償的一應事宜。


    事情很快塵埃落定了,一切交割得十分明白。


    但許遠總覺得哪裏不對,以及他始終想不明白,這和那夜啞巴偷偷動過貨車到底有沒有關係。


    啞巴和鬱兆偉有過不小的過節,運輸公司解散時,啞巴本來有機會被安置進另一家國營公司,繼續吃他的鐵飯碗,可惜被鬱兆偉帶人「鬧」掉了。奪人錢財有如殺人父母,啞巴那種人,完全有可能暗地裏報復。


    可是警察那邊又說車子沒問題,那麽問題到底出在哪裏……直到——那天鬱風去了警察局,許遠仍舊悄悄跟著。鬱風是去領鬱兆偉留在貨車上的遺物的,他出來時手裏拿著一隻證物口袋,透明的,裏麵沒幾樣東西:駕駛證、駕照、錢包、水杯、一隻白色藥瓶。藥瓶?


    許遠猛地想起,那天晚上啞巴進入貨車以後,他確實聽到過一種細微的聲音——晃動藥瓶時藥片碰撞的「嘩嘩」聲。如果不是看到車上有藥瓶,他不會把它們聯繫到一起。


    看著鬱風垂著頭漸漸走遠的背影,他又想起另一件事。


    鬱風曾告訴他,鬱兆偉患有高血壓,運輸公司解散前就有,下崗後又有加重。聽鬱風說,高血壓嚴重時,鬱兆偉的症狀之一是看東西特別模糊。


    不過鬱兆偉特別諱疾忌醫,去紅十字會看過兩次就再也不肯去了,自己買了些維生素a和葉黃素吃,說吃了眼睛就看得清了。


    許遠一直知道這事,那其他人知道嗎?


    大貨司機有身體要求,患重病的都不讓出車或者直接調崗,許遠猜鬱兆偉考慮到工作和麵子,應該不會到處嚷嚷。


    可是,如果啞巴恰好知道呢?


    那天晚上,他是不是對鬱兆偉放在車裏的藥動了手腳?


    許遠的心猛地狂跳。


    鬱風已經遠得看不見了。


    許遠沒有跟上,他去了江邊,對著一江肅殺的灰棕色流水思考了很久。


    到這裏,事情似乎已經不再複雜,不過許遠天生欠缺邏輯思維,愣是坐了一個下午才把幾個點串聯清楚。


    許遠飛奔迴筒子樓,想找鬱風,然而當他邦邦敲開他家的房門時,隻見到一臉驚慌的馬芳芳,許遠來不及思考她為什麽這副樣子,開口就問鬱風在不在。


    馬芳芳說:他、他已經走了,迴市裏上學去了,你你、你有什麽事?


    許遠:已經走了嗎?什麽時候走的?


    馬芳芳:啊,早走了,估計、估計都快到了……


    許遠:阿姨,鬱風是不是把鬱叔的遺物帶迴來了,還在嗎?


    馬芳芳:……在、在啊。


    許遠思忖片刻,決定把他的發現告訴馬芳芳,他不敢耽誤太久,害怕證據出什麽紕漏,或者時間過了警察就不管了。


    他說完,馬芳芳滿臉驚愕,張著嘴說不出一句話。


    許遠急問:阿姨,你快看看,鬱叔放在車上的藥瓶是不是維生素a或者葉黃素的藥瓶?


    馬芳芳還是呆在原地。


    許遠又急道:我覺得鬱叔不想讓人知道自己有高血壓,所以把降壓藥換到維生素的藥瓶裏去打掩護,然後、然後又被啞巴偷偷換成了某種升血壓藥,所以,他在路上犯了高血壓才出了事!


    許遠實在不擅長用嘴說清楚一件事,說了半天他也不知道自己說清楚沒,看著毫無反應的馬芳芳,他恨不得抽自己的笨嘴。


    於是索性幹脆推開她,鑽進屋裏四處找那包遺物。


    竄進裏屋,他一眼看見他想找的藥瓶,正要伸手去拿,突然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別動」!


    許遠沒想到裏麵居然有人,他嚇了一跳,抬頭去看,發現衣櫃後麵轉出一個熟人——卓揚清。


    許遠伸著手愣在原地。


    卓揚清走過來,下意識理了理自己的領口和皮帶。


    這個微小的動作點醒了許遠,他明白了剛才馬芳芳驚愕的表情、泛紅的麵孔、淩亂的頭髮意味著什麽。


    隻是不知道這對男女是什麽時候開始偷情的。


    那一刻他立即想到了鬱風,心裏說不出的憤懣和心疼。


    但他立馬平靜地接受了這個意外發現,在這荒謬的世界上,發生什麽荒謬的事情都是合理的。如果多想兩遍,竟一點不覺得荒謬了。甚至說得上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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