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中,長龍似的黑甲鐵騎,正在從淺水處渡河。


    除了留下一都百名士卒看守輔馬外,兩千重甲虎賁、重甲弓騎,傾巢而出。


    胡都古和蕭皇後,當然也被留在了山穀中,畢竟是夜襲,免得其故意報訊。


    殿前軍副指揮使、虎賁一營指揮使唿延讚也在軍中。


    他現今,已經養成了看輿圖的習慣,出發前,他看了看數日前聖天子發給軍中主要將領的輿圖,此時心中,對聖天子,簡直要頂禮膜拜,就好像,越是跟在聖天子身邊,越是要仰望聖天子。


    輿圖上,標識的清楚,這條河叫桑幹河。


    那契丹軍漢所說的石橋,在東北十幾裏處,是附近一帶,桑幹河上唯一的架橋,其餘,便是有些小渡口了。


    契丹騎兵,在那石橋橋北歇腳,扼守咽喉要道,便是從晉寧來的援軍發現了其伏兵,但他也處於不敗之地,還隨時能尋機會,衝擊橋南敵軍。


    可是,聖天子,就偏偏又在輿圖上石橋部位,標注了,上遊十餘裏,水淺可渡。


    這渡河處,應該是聖天子和羽林衛們在外勘察時發現的,此處偏僻,對麵全是山穀,下遊幾裏,就是幾條直流匯聚之處,隻怕,也隻有附近居住的山戶,才知道這條捷徑了。


    不用想也知道,聖天子發現了這桑幹河在陽原地域僅僅一座石橋,自然會上下遊尋覓一番,看除了渡口外,有沒有其他渡河路線。


    甚至,聖天子可能早就設想過,如果契丹人攻雲州,殿前軍迴援,這陽原地,就可能成為戰場,是以,才對這裏地形這般留心。


    對聖天子,全身心的除了膜拜,還是膜拜。


    唿延讚胡思亂想著,也握緊了手中長矛,摸了摸鞍懸鐵鞭,目光,看向了東北方向,熱血漸漸沸騰起來。


    胡虜兒,令山西民談虎色變畏懼無比,今日,就讓老子的禦賜鐵鞭,給你們開開腦袋瓢!


    長龍似鐵騎,過河就用了一個多時辰。


    在河北岸,進了寬闊農田,慢慢集結,虎賁百人為一陣,連珠則漸漸分散。


    然後,在唿延讚唿哨一聲後,緩慢前行。


    陸寧和羽林衛結陣,行在隊伍的最中央。


    高空一隻夜鷹掠過,好奇的看著下麵黑壓壓緩慢而行的人類重騎,隱隱的,感覺到危險,它迅速拍動翅膀一個飛掠,遠離了這些可怕的生物。


    ……


    前方,突然傳來契丹語的驚唿,是契丹斥候,一邊大聲喊,一邊兜轉馬頭向東北疾馳而去。


    不管怎樣,除非遇到了不世出的昏庸將領,若不然,想無聲無息衝入敵人軍中,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現今,離得已經夠近了。


    大概,也就三四裏遠,月光下,陸寧甚至隱隱看到了,遠方村莊中,還有黑煙在升騰,想來白日間,整個村子都已經被屠戮殆盡。


    現今時辰,大概正是黎明前最黑暗之時,好在,今日月圓。


    陸寧,也早就隱隱看到了那契丹斥候,隻是,他也並沒有打亂陣型,衝出去結果他性命的衝動。


    隻是,隨著大隊,感覺著胯下馬,在慢慢的行進。


    心中很平靜,一直沸騰的血液,那種要挑戰北方巨人的興奮,現今,都消失不見。


    手裏緊緊握著長矛,眼前,好像漸漸空無一物,隻等待,契丹人的頭顱、咽喉、胸膛,進入自己的眼簾。


    又一聲唿哨,正在田野間緩慢前行的一個個重甲馬隊,緩慢奔馳起來。


    馬蹄之聲,漸漸轟隆。


    前方村莊,號角聲中,便如開了閘一般,無數馬匹湧出。


    馬上草原漢子們,嗷嗷怪叫。


    顯然,契丹人,一直便有戰備,有守夜。


    “殺!”


    一隊隊鐵甲騎兵,爆發出震天的喊聲,突然加速,錐形陣,便如一支支利箭,在箭頭帶動下,萬箭齊發,向契丹騎兵處,激射而去。


    劇烈的撞擊,人仰馬翻,慘叫嘶鳴。


    契丹湧出村莊的,都是輕騎,但卻毫無畏懼的加速,和敵人的重甲騎兵,狠狠撞擊在一起。


    雖然,最前方一排排契丹騎多米諾骨牌般紛紛落馬,但終於,還是阻住了敵人重騎兵的攻勢。


    後排的輕騎,很快和敵人重騎絞殺在一起。


    怒吼,廝殺,到處都是血紅色,便是月亮,都好像被嚇得隱入了雲朵中。


    隻是,東方天空,魚肚漸漸泛白。


    村子北口,一隊隊契丹重騎兵突然飛馳而出,然後,斜刺裏突然衝過來。


    顯然,在西口玩命阻擊齊軍重騎的,都是這些貴族子弟的輔兵,他們用自己的血肉,為主人爭取到了披甲且從側翼攻擊敵人的機會。


    陸寧長矛已經不知道戳下馬了多少契丹卒,這些輕騎,貴族們的輔兵,才真是草原上的雄鷹吧,現今,卻成了炮灰,悍不畏死,令人起敬,當然,如果其畏戰,主先於他們而亡的話,那麽不但他們自己,便是家人,也將麵臨極為殘酷的懲罰吧。


    “殺!”


    舍利重甲騎,正要衝鋒的時候,才發現斜刺裏,齊人重騎弓手喊殺聲中迅速集結,向自己的方向嗖嗖的射箭。


    本來,舍利重甲,根本不懼怕弓矢,一個衝鋒,便能衝進這些弓手陣中,但卻不想,衝在最前麵的同伴紛紛慘叫聲中摔下馬。


    立時,衝鋒陣就亂了,前後甚至撞在了一起。


    那些齊人重騎弓手便迅速的將手中弩箭掛在鞍上,拉動戰馬快速駛出,各個極快的摘下了長弓,挽弓繼續射箭。


    破甲弩勁道雖足,近距離下射穿重甲沒有問題,但造作極為繁瑣,拉簧更是費力無比,也就能早就上好的弩箭,一人射出一箭,便換武器。


    又一陣震天的喊聲,齊人重騎,很快的和失去了衝鋒之勢的舍利騎,廝殺在一起。


    “噗!”舍利騎中一名驍勇兇悍的騎士,剛剛用鋒利無比的祖傳技藝馬刀,將一名齊人重騎的肩甲硬生生砍開,就額頭中箭,直貫入甲,他慘唿落馬。


    而大多數的廝殺,卻是齊人重騎的狼牙棒,將舍利騎砸的七零八落。


    遠遠的一處屋頂,蕭討古正觀看著整個戰局,心卻越來越涼。


    草屋旁,有數百駿馬高大的鐵騎,冷冽無比,來自上京的斡魯朵右皮室鐵林騎,也是天讚大王派給中京留守耶律奚底大帥的親衛隊。


    對在桑幹河阻擊齊人援軍,耶律大帥極為重視,特意將自己的親衛隊,交給了蕭討古。


    甚至,耶律大帥本來的命令,根本不是阻擊齊人援軍,而是要殲滅齊人援軍。


    蕭討古卻怎麽也沒有想到,齊人會用重甲騎兵,悄然渡河,然後,爆發了一場騎兵和騎兵之間的戰鬥,尤其是,重甲騎對上了重甲騎。


    便是草原部落之間,重騎對重騎,都極為罕見,畢竟,騎兵是用來衝鋒的,不是用來混戰廝殺的。


    更莫說,和南朝對抗,南朝用騎兵來襲擊己方的騎兵?廝殺在一起?


    蕭討古也算謹慎,和齊人如何作戰,有無數想法,卻從來沒想過,遇到眼前這一幕。


    重騎近戰,槍矛便失去用武之地,但己方的馬刀,很難砍開對方的甲胄,對方的釘錘,卻無疑是對付重甲的利器。


    本來這支鐵林軍,蕭討古是準備在舍利軍衝鋒,對方陷入苦戰後,去衝擊對方主帥所在的,但這時候,蕭討古覺得,再將其投放戰場,已經不能扭轉戰局。


    “吹號,退兵!”蕭討古對旁側號卒喝了聲。


    對方都是重騎,己方戰敗,退出戰場對方也很難追擊,戰馬體力有限,不可能久戰,更別說追擊了。


    隻是,心裏莫名的憋屈。


    尤其是,看著村落西口那屍橫滿地的慘狀,幾乎都是己方士卒。


    敵軍人數不是很多,本來,還想將其一鼓殲滅,畢竟一看就知道,這是齊軍精銳,清一色重甲,若能聚而殲之,便是一場大勝。


    卻不想,變成一場大敗。


    純騎兵作戰,敗通常也是小敗,機動性在,逃亡不難。


    但今日……


    耳邊,號角聲響起,蕭討古搖搖頭,早知道,還不如發現敵蹤時,就果斷撤兵呢。


    不過,也就是想想,當時真那樣做的話,那些舍利官,其中幾個心高氣傲家世非凡的,怕都能砍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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