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夔州高家,就是分田地時踩線了。


    夔州治所是奉節縣,但奉節縣多山,隻是此地位置險要,夔州城治所才會在這奉節縣城,而夔州的主要土地,都在雲安縣,也就是劉漢常任縣令的縣地。


    現今雲安縣幾乎三分之一的耕地,絕大多數良田,都是高家名下,名副其實的良田萬頃。


    看到這裏陸寧蹙眉。


    歸公令頒布後,高家同樣搞起了分家的把戲,其中,高家老二和高家老三,還算在雲安縣城有宅院,雖然常年不在此居住,但也勉強可算分家。


    而高家老大高伯延和老四高季友,不但這種麵子上的分家把戲都不走,而且,更是玩起了很多花槍。高家一共分成了四十多戶,可以保留四萬多畝良田,其中絕大多數新田戶,都是老大高伯延的私生子、幹兒子,還有一部分,是老四高季友夫人的親眷。


    這都是嚴重違反歸公令的行為。


    劉漢常便傳高伯延和高季友,兩人理也不理,劉漢常這才將海捕公文發到了奉節縣城。


    原本這高家,竟然有十幾萬畝土地,現今想保留的,自然都是最好的田地,也有四萬多畝。


    陸寧看得蹙眉。


    劉漢常的性子,不是什麽盡忠報國的人,這麽起勁多半他自己也想撈油水,但至少事情,倒沒有做錯。


    琢磨著,看了眼旁側的湯玉娘。


    此時湯玉娘早就下榻,伺立在旁。


    說起來,湯玉娘心裏,對這文總院的真實身份,又高估了幾分。


    莫不是聖天子的親弟弟?聖天子甚為喜歡,準備冊為儲君?不然這些文函,天南地北、風土人情、軍事調動、築堤修壩、官員任免、農墾商貿,道州縣農商月報等等等等,真的是包羅萬象無所不有。


    自己雖然隻是整理歸類,多是看看封麵簽文,但想來認真看後,整個天下大勢都甚為明了。


    不是儲君的話,尋常權貴?首先,不會有人呈報如此多公函,第二,是要造反麽?


    湯玉娘正胡思亂想之時,外麵婢女聲音:“主父,有夔州高家大夫人和四夫人,在碼頭上求見玉娘。”


    陸寧微微一笑,還正琢磨,看劉漢常怎麽處理此事呢,就來了耳目。


    “你就去見見吧。”陸寧笑著說。


    “好,我打聽消息,迴來稟明阿爹!兒先去換衣衫。”湯玉娘額手告退。


    陸寧笑著點點頭,湯玉娘,確實機靈。


    ……


    此時夜幕降臨,但江中樓船燈火通明,映得碼頭上也亮堂堂的。


    大少夫人李氏和小少夫人陳氏,此時卻沒心情欣賞寶船江色美景,心下都是滿心惶恐。


    剛剛兩人出城時,城門正要落栓,但兩人也顧不得迴去還能不能進城了,因為夫婿的性命怕都要保不住,家翁更被二兒子和三兒子氣得當場暈倒,幽幽醒來後,才告訴李氏和陳氏,如果高家還能保全,唯一的希望,就是來求肯文總院。


    李氏和陳氏不解,高北院才和兩人說起,文總院可不是普通四品官員,是齊天子門生,霸占了惠妃娘娘和昭容娘娘,卻毫發無傷僅僅降了一級官職,可見齊天子對他聖眷滿滿,如果他肯出麵,應該能保住伯延和季友的性命。


    又問陳氏,你和文總院婢妾湯氏不是故交麽?我又令你們好生招待那湯氏,現今去求肯湯氏,看她肯不肯傳話給文總院,就說老頭子我想拜會文總院。


    李氏和陳氏,這才惶惶而來。


    剛剛的家門巨變,實在駭人,卻不想,那些差役如狼似虎一般,竟真的將她兩人夫婿鎖拿,隨行的一位雲安縣吏員更轉述那劉縣令的話,說高家現今犯的,是欺君大罪,成都府便有這樣分田的豪族,比你高北院地位高得多,還不是被抄家問斬?


    吏員更轉述說了,劉縣令說,他什麽也不大,就是膽子大,聖天子在東海國的時候他就是聖天子身邊的小小吏員,一心隻為天子,誰阻我,我便六親不認,官司打到汴京,打到三政院,打到聖天子麵前,我也不怕!


    這話轉出來,就如晴天霹靂,整個高府中人都呆了。


    怪不得呢,奉節縣如此聽話,會派出衙役抓人;裴刺史也是如此,他和老爺有舊,卻根本不露麵聽之任之。


    原來如此。


    李氏和陳氏,隻能眼睜睜看著夫婿被鎖拿。


    而二郎和三郎,就都收拾細軟要走,說是迴雲安縣宅院。


    家翁聞言大怒,叫他倆來訓斥,三郎就嘀咕,本來已經分家,府裏的事,和兩人沒關係,他和二哥,隻想迴雲安縣安生過活。


    家翁聽到三郎嘀咕的話,當場氣得昏迷暈倒。


    而二郎和三郎也真絕情,老父臥床不醒,兩人就真的收拾細軟,帶著夫人走路。


    現今府裏的主心骨,反倒成了李氏和陳氏兩個婦人。


    現今惶惶的站在碼頭上,李氏垂淚,說:“你今日,就該對湯家娘子好一些,她不見我們,你我便跪在這裏不起。”到了這個境地,還有什麽話不能直說呢?


    “好,好。”陳氏連連點頭,也抹淚,夫婿被鎖拿,真是天塌地陷,哪裏還有主意,現今可不知道多後悔,沒有好好巴結湯氏,她真希望時光倒流,迴到廟會上,初見湯氏的那個時刻。


    等湯玉娘俏生生出現在碼頭上,李氏和陳氏大喜,立時都迎過去,垂淚哀告。


    兩人各說各的,一時說事,一時陪情。


    但湯玉娘也漸漸聽明白了原委。


    “妹妹,你,你一定要幫我們,姐姐,姐姐給你磕頭了!”陳氏就要下拜,湯玉娘想攙扶,但她卻不及陳氏力氣大,真的就被陳氏跪在腳前磕頭。


    看著陳氏前倨後恭的樣子,湯玉娘也沒什麽勝利的喜悅,心中卻有些酸楚,想起了自己當年,比現在的陳氏更駭怕更惶恐,那日子,自己是怎麽熬過來的呢?真的有些忘了。


    而現在呢,卻好像,什麽都不用擔心什麽都不用怕,唯一擔心的,就是那喜新厭舊的阿爹,幾時膩了,再不理會自己,不過,阿爹為人,那以後的生活,也會給自己安排的特別妥貼。


    說不定,還會幫自己選一個特別好特別好的夫婿。


    隻是,自己卻絕不會再嫁人了。


    累了,倦了,心裏也容不下別人了。


    嫁人,隻會害了人家。


    輕輕拭去眼角淚痕,湯玉娘心裏酸酸的,一時癡在當場,腦海裏,盤旋不定的,是那熟悉的高大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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