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總總兮九州,何壽夭兮在予。壹陰兮壹陽,眾莫知兮餘所為。」


    整個九州密密麻麻的人啊,誰長壽誰又夭亡全部由我來決定。在陰陽的輪轉之中,凡人不能探知我的所作所為。


    鐵浮圖眼睛裏的光熄滅了。


    那個男人,就在這樣哀婉的吟唱聲中,從霧氣中走出來。


    他看起來和其餘秦國的貴族一樣,穿深紅色的禮服,冠帶整齊,身上佩戴的玉器眾多,看起來並不是那種落魄不起眼的小貴族。


    但偏偏他身上有一種矛盾的氣質,像是孤傲,又像是孤獨,讓人覺得他不該像那些貴族一樣處在人群包圍之中,而隻適合像這樣單獨站立在僻靜處。


    似乎被人孤立,又似乎以一己之力孤立所有人。


    他傾身向林久行禮,那種奇異的氣息在這一禮之中消融掉了,又仿佛隻是個普通的男人了。


    「他,他……」係統說。


    林久說,「他是白起。」


    她放開手中的書,衣服和書都變成細碎的光點消弭在半空中。轉眼她已經換上青紅兩色的長裙,兩手扯住裙擺,以優美而又絕不符合這個時代的姿態,還了一禮。


    係統慢慢張大了嘴巴。


    白起。


    他知道這個名字,武安君,白起。


    在這個時代還有誰能不知道這個名字嗎,武安君白起,能夠承擔起「武安」這兩個字的重量——武能安天下。


    這封號的重點似乎是說他半生征戰無有敗績,而比不敗更聞名於世的是這個人的殺心。


    係統還記得之前聽過一句話,記不清是誰說的了,大意是武將這個職業,歸根結底就是用來殺人的,殺萬人是名將,殺十萬人就是絕世的名將。


    而白起的戰績是殺百萬人。


    戰國兩百餘年,死人共兩百萬,白起一個人手上沾的血獨占五成。


    無論往前還是再往後,再也找不到一個能超越、甚至僅僅是能比肩這個戰績的武將。


    係統意識到之前那並不是錯覺,在這個男人還活著的時候,他確實應該是隱約地被人孤立了。


    殺了這麽多人的人,他被稱之為人屠、殺神,最重武威的秦人或許也不敢靠近這同屬於秦的武安君。


    然而,係統竟然在他身上聞到了一陣香氣。


    這場祭祀上充斥著血腥氣和香料燃燒的氣味,厚重而沉凝,如同鹹陽宮中重重低垂的帷幕。


    方才那一陣夜風吹過,就像一隻手輕柔地挽起帷幕,重新流動起來的空氣中夾雜著一種渺遠而微苦的香氣。


    叫人想起屈原的行吟,洞庭波兮木葉下。


    林久靠近他的時候,係統更鮮明地聞到了那股香氣,不是他的幻覺,武安君白起身上真的有一股香氣。


    係統恍惚了,「你聞見了沒,白起身上好像有香氣啊!」而且是這種和白起這個名字毫不沾邊的香氣。


    林久說,「因為是白起,所以才有香氣吧。」


    她細緻地向係統解釋這句話,「他這個人殺人太多,秦國公卿以為不祥,所以要時常薰香吧,以掩蓋身上不潔淨的血腥氣。」


    久而久之,身上也就沾染了去不掉的香氣。


    「可是,」係統還是沒忍住問,「你怎麽會知道今天這些事情……他們最終想要的是白起,而不是嬴成蟜?」


    事先準備好了三個成就,又兌換了【屈原】,如此完備的準備。


    應該是猜的吧,隻能是猜測了,可是如果猜錯了……


    果不其然,林久說,「我不知道,我隻是覺得這一切都過於巧合。偏偏嬴成蟜與武安君相似,偏偏登上了武安君當年的鐵浮圖。」


    「偏偏這個世界,存在神鬼靈異因素。」


    係統沉默半晌,憋出來一句,「如果不行……」


    如果猜錯了,如果失敗了……


    他聽見林久說,「為什麽會不行?一路走來,我豈不是一直在贏。」


    祭祀大典,告一段落。


    她又一次大獲全勝。


    ——


    嬴政在林久身邊寫東西,邊寫邊思考,刻刀有時候落下,有時候又長時間的停頓。


    今天他沒有穿戴之前那身厚重的冠冕,而是穿了一身單薄的黑衣,形製簡單,不像是禮服那樣層層疊疊裹在他身上。


    係統看了一眼嬴政的後頸。


    他今天的裝束輕緩,所以勉強能從衣領裏看見一點蒼白的後頸,細小的淤斑均勻排布著,一直隱沒到被衣服蓋住看不見的地方。


    就仿佛有針順著他的脊骨一路紮下去,又拔出來,留下這些駭人的瘀斑。


    確實是有什麽東西曾深深紮入他的脊骨,一直深入到脊髓的深度,但不是針而是細長的銅絲。


    那是從鐵甲的軀幹深處蔓延出來的神經觸手,以這種簡單粗暴到令人瞠目結舌的手段,達成與人體的神經接駁,最終得到以精神驅動鐵甲的結果。


    這次祭典上眾目睽睽之下嬴成蟜一敗塗地,嬴政踩著他的頭顱得到無限風光。但其實剝開那層表象嬴政贏得遠沒有那樣輕鬆。


    昨天嬴政從祭典上迴來時神色自若,臉上卻蒼白沒有血色。


    但他一直都是個有點蒼白的小孩,是以也沒人在意今夜秦王的臉色是不是比平時更慘澹了一點。


    嬴政也沒有表現出什麽異樣,他撐著那身沉重的冕服,一直走到雍都行宮的深處,走進秦王應當下榻的寢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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