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被神女聽到之後,那些話就不僅僅隻是豪言而已,而成為預言……終將實現的未來。


    宣室殿中,燈燭煌煌。


    劉徹慢慢閉上了眼睛。


    以他的瘋狂,竟然也有不敢直視的未來,因為那未來過於恢宏,恢宏到……叫他覺得自己又迴到了從前,手無權柄,在上林苑中,獨自直麵神女的那個夜晚。


    第88章 黑鐵時代06


    當晚漢宮傳召, 衛青,霍去病,張騫, 覲見宣室。


    ——


    天色黯淡,內侍上前靜悄悄地點起蠟燭。


    焰心幽微地一跳, 燭光如水一般漲滿了宣室殿。


    張騫覺得自己不應該站在這裏。


    今日宣室殿上議的是大事,陛下要傾舉國之力向匈奴發起滅國之戰。


    倘若是在十年前,張騫默默想, 能夠站在這裏, 大約會覺得很激動吧。


    冠軍侯在說話,聲音沉穩, 但畢竟年少, 話音裏還帶著少年人的喑啞。


    張騫聽說過他的名字,霍侯霍去病,起於微末,以軍功而成名,年輕而煊赫, 是宣室殿上風頭最勁的新貴。


    在這個時候,這種地方, 好像就應該聽見這種年輕人的聲音。


    戰爭就應該與他有關,他就應該站在這裏, 覲見, 議事,接過陛下賜予的長劍。


    然後走上戰場, 揚名立萬。


    張騫看著他, 心裏想著十年前的自己。


    他有些走神了,想起十年前, 他為郎官,年紀輕輕而富有野心,持漢使的符節,奉旨出塞。


    他還記得出長安城的那一天,他騎青驄馬,手執紫絲韁,仰頭看長安城的巍巍城樓,又看它漸漸從身前落到身後。


    城中依稀有人在吹塤,是詩經中《折柳》的曲調,其中有送別的情意。


    當時張騫心裏一動……但並沒有迴頭。


    那時候他如此的年輕,是陛下的眼睛,是陛下的鷹。


    陛下放飛他,他就向高遠的地方飛,他的眼睛到哪裏,陛下的眼睛就到哪裏。


    功名利祿,其實還在其次,那時候哪裏懂得什麽是功名利祿。


    更多的其實是一種虛無縹緲的信念。


    那時候他真的覺得自己是一隻鷹,為了起飛甘願去死。


    他也差點就真的死了。


    十年。


    他在匈奴的地界上被囚困了整整十年。


    朔方原上的寒風吹白了他的鬢髮,吹疼了他的骨頭。


    一整個冬天裏他的骨頭縫裏都泛出針紮一般的疼痛,而朔方原的冬天漫長得像是沒有盡頭。


    後來他還患上了咳喘的症候,冷風吹來時他撕心裂肺地咳和喘,鼻腔和嘴裏噴出可怕的血沫。


    長安城裏沒有那樣苦寒的風,所以張騫也無從訴說,那些日日夜夜,風比刀快,每吹一遍,他都像是死了一遍。


    就是在那裏,張騫開始明悟,死這種事情,其實並不是短短一瞬,而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他年輕時覺得自己甘願去死,但他那時候甚至還不懂得什麽是死。


    時至今日,張騫還會夢到那片草原,他蜷縮在漏風的羊皮帳篷裏,風吹在帳篷上發出擂鼓一般的巨響。


    風中恍惚有人在吹塤,是詩經中《折柳》的音律,悽惶不成曲調。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那時候張騫覺得他已經死了。


    盡管後來活著迴到了長安,但有時候他還是會覺得,他其實已經死在了那片草原上。


    那隻鷹已經死了,因此不必再飛。


    張騫看著霍去病,還在看。


    不是因為羨慕這個年輕人。


    迴來之後他得到了陛下的封賞,功名利祿都到手了,滿堂公卿見到他,也要稱一聲博望侯。


    他的日子過得很好,長安城沒那麽冷,也沒有那樣暴烈的風。


    有時候還會聽到《折柳》的曲調,還是那樣的音律,但是身在故土,便不覺得哀戚了,反而生出幾分賞玩的閑情。


    至此也就沒有什麽不滿足了。


    站在冠軍侯身邊,也不應當羨慕,不應當說什麽壯誌難酬。


    張騫暗自裏這樣對自己說。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的心跳在變快,不停地變快,直到心如擂鼓。


    仿佛有一根弦,在他身體裏,正緩慢地拉緊,緊到幾乎不堪重負。


    這是他第二次感覺到這根弦。


    第一次是在很多、很多年之前。


    他出使西域之前,接過使節符仗的前夕。


    那時陛下在未央宮設宴為他踐行,奉之以國卿的禮遇。


    宴席上以編鍾奏樂,天地間再沒有比之更莊嚴的樂器,其金聲玉振,難以言喻。


    就在那一瞬間,張騫腦子裏冒出來一個奇特的想法。


    他覺得這聲音是心髒在跳動,當然不是人的心髒,而是未央宮的心髒,長安城的心髒,大漢帝國的心髒。


    高座之上,陛下向他舉杯。


    張騫舉杯一飲而盡。


    編鍾為他而鳴,帝國的心髒為他而跳動。


    ——


    喉口泛起癢意,張騫終於忍耐不住嗆咳出聲。


    他彎著腰,以袖掩麵,血沫泅濕了潔淨的袖口。


    咳聲止息時他盯著袖口上的血跡看,骨頭裏似乎又泛起那種針紮一般的刺痛。


    像他這樣的人此生難道還能再離開長安嗎,不可以,不可能,他這輩子就應該老死在長安,死也不再踏出長安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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