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 王娡忽然說, 「派人——不,你親自出宮, 去看看那條水渠裏都有什麽。」


    內侍詫異地看著王娡,看見王娡仍然在看著那條水渠,用一種近似於戰慄的聲音說,「去看看……那裏麵有沒有荷花。」


    秋風蕭瑟,吹動簷角成串的雨鈴。


    內侍穿得很暖和,並不覺得這陣風有多麽冷,卻在讀懂太後話中含義的同時,慢而沉地打了一個寒戰。


    秋天,哪裏來的荷花。除非是神女看過去的那一眼,所有人都在此刻不約而同地想起了神女衣裾上鋪滿的荷花。


    莫非真能……逆轉天時?


    ——


    「你這是選定了多少成就……」係統幾乎在呻吟了。


    他的心情很複雜,不用林久迴答,他也知道,林久這次幾乎把所有關於目標任務的媽媽的【成就】都勾選了下來。


    林久這次兌換的【西洲曲】套裝他並不陌生,他曾經向林久強烈推薦過這套衣服,因為上麵帶的技能【無盡夏】,一旦施放可以讓一塊水域恆定在夏天,並開滿荷花。


    那時候哪能想到這個技能沒用在劉徹身上,用在了王娡身上。


    ——


    長樂宮中,悄無人聲。太後已然獨坐半晌,所有人連走路的聲音都放輕了。


    有人走進來,王娡霎時站起來,隨侍在她身側的侍女露出了詫異的神色。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王娡緩緩坐下,扶住袖子問道,「如何了?」


    走進來的人抬起頭,露出一張失魂落魄的、恍惚的臉。他隻說了一句話,聲音飄忽,「柏梁台上開了荷花……滿渠荷花……」


    如有霹靂驚雷倏忽炸響,簌簌冷汗一瞬而下,王娡臉色慘白,目眩良久。


    恍惚間又有人低聲說,「館陶長公主問,何日再請神女相問?」


    沒有迴應,很長、很長的沉寂,獸首描金的香爐蒸騰起裊裊香霧,拂過長樂宮的雕梁畫柱。


    這裏是住過竇太皇太後的長樂宮。


    可是那個不可一世的竇太皇太後,在麵對神女的時候,也從未有過片刻的不恭敬。


    王娡抬手扶住坐榻兩側伸展出的龍型扶手,在這個過程中找迴了自己的聲音,身邊人聽到她低聲說,「這樣的小事,就不要再去打擾神女了。」


    滿宮屏息靜氣,噤若寒蟬,不敢發出些微的聲息。


    王娡沒有再說話,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並不以為自己方才的措辭有什麽不妥之處,也或許在她看來,那樣的措辭根本就沒有絲毫不妥之處。


    神女在上,人間俗事,都是小事。


    香霧裊裊升起,升入迴廊裏透進來的陽光之中,香草焚燒之後生出的香氣就變成了透明的顏色。


    王娡慢慢挺直脊背,平靜地說,「去迴長公主殿下,請她不必憂慮。那是我的兒子,當年我能扶他上位,如今就也能把他拉下來。」


    ———————————


    「我感覺我在見證歷史。」係統說。


    他此時和林久共享端坐在宣室殿上首的視角,而田蚡和竇嬰則在宣室殿正中的位置,彼此相對而坐,中間隔著很小的一段距離。


    天光照亮他們兩個人的麵孔,和那些模糊不清的列位者相比較,他們的身形和麵孔清晰得就像是舞台劇中配角環襯之下唯二的兩位主角。


    竇嬰和田蚡正在激烈地辯論,或者說,正在激烈地對罵。


    起先田蚡還維持著風度,說竇嬰的門客當眾辱罵他。


    竇嬰說,看到狗大口吃肉時得意洋洋的模樣,想起他曾經趴在人的腳底下搖尾乞憐,這也是人之常情。


    田蚡忍著氣說,那門客如何如何地放肆,如何如何地不敬。


    竇嬰說,那條狗從前祈求骨頭的時候,可沒有如此尊貴的氣節,如今挨幾句罵就不得了了嗎,那從前侍於人前時怎不見他羞慚。


    田蚡忍得像個蒸籠,說那門客論罪當——


    竇嬰說,是一條黑狗吧,因此大肆狗叫時,不見他羞紅的臉,因為盡被一身黑狗皮遮住了。


    田蚡不說話了,死死盯著竇嬰看。


    他的臉是紅的,眼珠子也發紅,這種場麵不像是在廷議,更像是古代劍客的對決,舌上藏劍,隨時要暴起殺人。


    係統嘆為觀止,「劉徹真的不用說話嗎,他真坐得住啊,就不怕血濺三尺嗎?」


    此時廷議的這兩個人中,田蚡是可以「劍履上殿」的,他今日上宣室殿便是佩劍前來。


    此時他紅著眼珠子握住了腰間的劍柄,神色中流露出一種刻骨的怨毒,任何人看到他此時的神色,都不會懷疑他斬殺竇嬰的決心。


    而竇嬰昂然不懼,他和田蚡對視,不閃不避,甚至露出一絲冷笑。


    上首劉徹不動如山。


    係統真切地感知到了殺氣,頓時詫異道,「田蚡沒必要吧,他如今位極人臣,前途光明,何必和竇嬰這種昨日黃花計較?」


    竇嬰今天表現得確實很囂張,先前在清涼殿時他就已經開始囂張了,在劉徹麵前也不收斂,用最刻薄最惡毒的話辱罵田蚡。


    可這是因為他已經一無所有了,他是竇家人,這一點註定他這輩子再沒有起復的希望。田蚡與他計較,無異於以玉擊瓦,是很虧的一筆生意。


    宣室殿上,沒有人說話,隻聽得到田蚡粗重的唿吸,他握在劍上的手越來越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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