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瀰漫著熱騰騰的猩血的氣味,劉徹在這些氣味的包圍中,做出了這個「獻刀」的姿態,他是在示意林久以這把刀割新鮮的鹿肉吃。


    人當然不會吃這樣的鹿肉,可神女並不算是人,她不吃烹製過的人吃的那些肉,那就給她生肉。


    劉徹覺得自己的思路沒有任何問題,此時上古之風猶存,人祭雖然已被廢除,但野蠻的祭祀風俗依然還在流傳。凡人祭祀天神時就使用這樣的肉,新鮮宰殺的、熱氣騰騰的,哪有人見過供桌上擺放烹熟的三牲六畜。


    但神女仍然不吃,她對那頭鹿的興趣看起來還沒有對錯金短刀的興趣大,她確然向劉徹伸出了手,但隻是摸了一下那把短刀,然後就走開了。


    留下劉徹和死鹿麵麵相覷。


    但劉徹沒有放棄,又為林久準備素食,冬日裏難得一見的水果和新鮮蔬菜,有一天他甚至給林久帶迴來一把新鮮的含桃,就是這個時代的櫻桃,用袖子捧著匆匆地帶迴溫室殿,紅紅黃黃的一小把,還帶著剔透的水珠。


    後來林久知道這把櫻桃的來由,平陽長公主在府中宴請劉徹,席間以絕色的舞女為劉徹捧上了這把櫻桃。大費周折地等來了天子,自然不是為了一把櫻桃,舞女奉上櫻桃是假,將自己奉給帝王才是真。


    劉徹並不是荒淫的君王,但也絕不是不近女色,平陽長公主先前已經成功地送給他包括衛子夫在內的不少美人,可這次劉徹接了櫻桃之後就匆匆離席,看也沒多看那舞女一眼。


    他帶走了櫻桃,拒絕了美人,然後迴到宣室殿之後,他和櫻桃一起被神女拒絕。


    係統圍觀全部,不知道為什麽,從櫻桃這件事之後,他開始覺得林久和劉徹的相處,在驚悚中,摻雜了點天真。


    他們相處的模式不大像是人和人之間的相處,而更像是兩頭在森林裏偶遇的小動物,笨拙又警惕地試探著靠近,帶著獸性的痕跡。


    當然,如果非要以動物類比的話,劉徹是小羊羔,林久是大灰狼。


    在那把櫻桃之後,小羊羔劉徹似乎認清了自己沒辦法討好大灰狼林久的現實,他消沉了一段時間,沒有再為林久準備食物,似乎已經完全放棄了讓神女吃東西的念頭。


    直到這個暴雨磅礴的夏日,他舊事重提,這次他說出了之前從來沒說過的話。


    「神女非人皇血肉不食嗎?」


    驚雷劈開天幕和雨幕,在模糊成一片的混沌天地之間,撕開一道空蕩蕩的閃電。


    神女就在這樣的電光下和劉徹對視,她麵孔毫無表情,眼睛裏也沒有絲毫情緒波動。


    她平靜地看著劉徹,就在這樣平靜的眼神下,劉徹抓著她袖子的手指慢慢收緊了。


    他沒忘記神女數次對他流露出垂涎欲滴的神情,很難說他費盡心機地給神女準備食物,究竟是因為想看到神女唯獨在他手上進食,享受這份破例,還是因為憂心神女哪天餓到了極致,一口將他連骨帶肉地吞下去 。


    上林苑的那個夜晚之後,神女沒有再流露出要吃掉他的意圖,但劉徹不相信那樣刻骨的渴望是能輕易消弭的。


    他其實不應該主動提及這個話題的,神女心裏或許是渴望的,但隻要神女不表露出來,那就完全可以當做是沒有。這些天以來,從冬天到夏天不都是這麽過來的嗎,神女什麽都不會做,現在如此以後也會如此。


    這很好,但劉徹不滿足。


    這不是他要的。


    神女不再流露出對他血肉的渴望,就好像……神女已經不再需要他,就好像他對神女來說已經不再是獨特的。


    不甘心。


    怎麽可能甘心,這種平庸如螻蟻的現狀。


    他是劉徹,漢室天子,他不怕刀尖起舞,也不怕被拆骨吃肉,他唯獨無法容忍的就是平庸,神女就應該對他另眼相看,不論是覬覦他的血肉還是覬覦其他什麽東西,神女唯獨不能這麽平靜地看著他,唯獨不能用和看其他人一樣的眼神看著他。


    他咬緊了牙齒,抬起眼睛正視神女的表情,不放過一絲一毫細微的情緒波動。那眼神因為過於專注而顯得有些可怕。


    係統的聲音在雷聲中響起,「我能理解你想在劉徹心裏立兇殘人設的需求,但你好像玩脫了。劉徹這個表情,你今天不咬他一口很難收場。」


    林久想也不想就拒絕了,「不要,生血和生肉都挺髒的。」


    「那也沒辦法啊,你自己立起來的人設還能反悔嗎。」係統說。


    大雨深處驚雷閃電如遊動的龍蛇,劉徹低下頭,陰影在他臉上明滅縱橫,他慢慢地、慢慢地挽起冕服寬大的衣袖。


    係統說,「他今天為啥突然發瘋啊?不過這也不重要,你趕緊咬他一口,把這事給解決了。」


    「我不要。」林久吐字清晰地說。


    係統反應了一會兒,難以置信道,「你不是吧?你真的不咬他?你你你你——」


    他先前一直很平靜,因為以為林久隻是隨便說一下,該咬的時候還是會下嘴的。但現在劉徹都挽袖子了,林久還是堅持說不咬?


    係統急了,「你說什麽啊?你以前對劉徹露出那種表情,搞得我都真情實感懷疑我是不是綁了個吸血鬼過來做宿主。結果現在要真刀真槍地上了,你竟然說你嫌他髒?」


    劉徹的袖子已經挽到了手肘,他十六歲就做皇帝,此前是太子,再之前是膠東王,從生下來就包裹在一重重又一重重沉重的禮服中,此時挽起大袖,露出來的手臂在昏沉天光下蒼白得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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