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說不定還會有孩子。你這麽好看,我也這麽好看,孩子們定也醜不了。等他們長大,我教他們劍術,你教他們讀書——算了,你讀的書都不正經,會教壞孩子,讓我爹教吧。


    「等孩子們長大了,我就成了個老太太,你也成了個怪老頭。到那時候,我們再來靈水鎮,你當個老漁翁,可你不會釣魚,也不會水,有些麻煩……」


    她絮絮叨叨說著。


    一字一句都離不開「以後」。


    姬月恆卻隻想結束在最圓滿的這一刻:「令雪,別說了……」


    程令雪停下無盡的幻想。


    「怎麽了?」


    姬月恆久久不語,隻是維持著壓在她身上,臉埋在她肩窩的姿態。


    紅綢遮覆,她看不見他的神情,隻清晰地感覺到頸側一片溫熱。


    他又哭了。


    她慌了:「別哭啊,不會釣魚沒關係,我不會嫌棄你去找別的老頭……」


    她越安慰,頸側越濕得厲害。


    起初隻是水漬一點點地滲過來,後來啪嗒啪嗒」,一滴滴砸下。


    姬月恆伏在她身上。


    安安靜靜,紋絲不動,捏住她肩的手力度卻大得要命。


    「你到底怎麽了?」


    程令雪要掀開紅綢看一看他,卻再次被姬月恆握住了手。


    他與她十指緊扣,程令雪的指縫被他的手擠得發脹,可她卻很喜歡這嵌合的感覺,二人都未說話,安靜躺在喜床上,十指緊密無隙地相扣。


    她頸側仍一滴一滴砸著雨。


    程令雪隱約知道他很痛苦,卻不知他為何難過。她鼻子也跟著發酸,有些想哭,可縱使腦子不清醒,她仍勉強能記起他近日那些危險的話。


    「其實,阿九哥哥,我……我不想死,我也不想讓你死……」


    姬月恆扣著她手的力度略鬆。


    即便飲了「七日雪」,對他百依百順,她仍對生命充滿憧憬。


    她和他不一樣。


    同樣是生於荊棘,她越挫越勇。而他,隻想用毀滅達成永恆。


    一滴淚順著她下顎流到頸側,姬月恆稍頓,將其吮走。


    淡淡的鹹味在舌尖蔓延。


    又一滴,他將她的淚悉數吻去,不捨得浪費,悉數咽下。


    「為何你總會讓我心軟。


    「一年前,我還不曾喜歡你,便已心軟了兩次。可就連如今,你已對我動了心,心軟的人還是我。


    「你實在是,太過可恨。」


    最後一句姬月恆幾乎是咬著牙關,一個字一個字地咬出。


    道盡恨意,也道盡愛意。


    姬月恆說完,開始繾綣輕吻著她的頸側,無比溫柔:「你總這樣害怕我,我便越想與你停在此刻。七七,別哭了,隻要你不哭,我就再心軟一次。」


    程令雪卻怎麽也止不住淚。


    她哽咽著迴應他。


    「不,姬月恆,我不怕你,也不怕死,但我不想一起結束,


    「我隻是想和你在一起,好好地活著。你別擔心,這麽多年,我們都熬過來了,以後也一定會好起來的。」


    姬月恆聆聽著,身形逐漸凝定,他的肩膀開始一抖一抖,發出似哭似笑的輕哼,似乎萬般無奈。


    過了很久,他鬆開她的手起身,壓得程令雪喘不來氣的桎梏沒了。


    心口鬆快伴著空落。


    她欲掀開蓋頭,身上卻綿軟無力,手都抬不起:「姬月恆,你……」


    姬月恆撫著她的手背:「抱歉七七,我又要食言了,睡一覺吧。」


    他聲音漸遠,如在九天之外。


    程令雪墜入睡夢。


    .


    醒來時,人輕飄飄如在雲霧中。


    程令雪思緒朦朧散亂。


    她遽然睜眼,發覺自己躺在一艘烏篷船內,小窗外江波迷茫,江上寒霧瀰漫,白茫茫宛若蓬萊仙境。


    飲下「七日雪」那二十餘日的記憶零零散散歸位,程令雪長睫劇顫。


    不是真玩完了吧?!


    起身掀開捲簾,見一個高大健壯的身影立在船頭,她震驚地睜大眼:「亭鬆!你怎麽也被那禽獸給帶下來了?!」


    亭鬆原本心情複雜,聽到她這話頓時哭笑不得:「令雪姑娘,我和你一樣,是人,不是鬼。」


    程令雪舒了口氣,環視周遭一圈,沒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心既然一空。


    她顫聲道:「他、他人呢……」


    亭鬆拿出個精巧錦盒,先解釋道:「其實在來靈水鎮之前,公子就已派人知會楚家,稱讓姑娘相陪前去求醫問藥,一月便迴,公子他本就沒打算對姑娘不利。此外,這盒中有張單子,是公子名下產業,公子讓我把它交給你,說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讓姑娘拿著它好好過日子,公子說這幾日嚇著姑娘,他很抱歉——」


    他的話還沒說完,程令雪已泣不成聲:「姬月恆這個禽獸!就算他給我錢,我也不會原諒他……」


    低泣被江波聲覆蓋。


    寒月照拂人間。


    昏暗竹樓中,燭火隨風搖曳。


    姬月恆打了個噴嚏。


    蝕骨鑽心的痛被這個噴嚏衝散,他痛得額間滲下冷汗,嘴角卻綻開笑意:「又在罵我禽獸……」


    一笑過後,疼痛再一次席捲了他,身上隻餘下痛一種感知。


    匡當。


    杯盞被拂落在地,端坐椅子上的青年亦支撐不住,踉蹌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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