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所有人都說他沒有一點感情,張斂有時候也會想。


    這是感情嗎。


    不願意離開,想一直看著他,想聽到他說話,這是……什麽呢。


    張斂已經不太記得媽將李子越向他人下跪的視頻放在他麵前時的場景了,隻是偶爾聽管家說起。


    「少爺您當時真的把我這個老頭子嚇壞了,您坐在床上,什麽也不說,飯也不吃,要不是夫人最後過來強行給您打了一針,我怕後麵都見不到您了……」


    臨別前一天晚上,李子越哽咽著對他說虧欠,張斂卻覺得自己將李子越拖累了。


    李子越是對他最好的人。


    李子越是唯一一個不帶任何利益愛他的人。


    分開後張斂從未覺得時間開始轉動是件很殘忍的事情。


    長夜難熬,分秒都是距離。


    煎熬、痛苦、委屈……所有的負麵情緒將他包圍。


    歸根到最後卻又化為最純粹的思念和擔心。


    之後他又一次夜晚出逃,見到了相同的斜坡,冬季尚未過去,地麵冰層易滑,那輛車再次迎著他的麵唿嘯而來。


    張斂呆愣地站在原地,感受自己猛烈的心跳,那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期待。


    有人會突然拉住他。


    然而冷風颳過,人求救的聲音在寂靜的夜格外刺耳,卡車翻到在一側,張斂麻木地看著地麵留下的自己的血液。


    他的視線逐漸模糊,沾滿血漬的手在雪霧中顫抖。


    溫熱的液體一滴滴落下。


    他蹲在早已沒人的破舊屋子外,等雪再次將他覆蓋。


    而這次沒有人推開門硬著聲音讓他進去了。


    張斂乖順了一輩子,隻出格過三次,第一次偶然出逃遇到了李子越,第二次因為過於掛念李子越再度逃跑,第三次為了找到李子越。


    他違背了媽的期待和希望,毅然走向當時家裏人最不恥的無限流副本。


    媽生氣質問他:「你發瘋了張斂,他們提出那樣的要求你也答應?!你背叛了我們,你背叛了家裏所有人,你為什麽……」


    「我不管這些。」他語氣冷漠。


    「進了無限流哪個不是九死一生?你把我們所有人的心血的浪費了,我們培養你是為了把你送進副本的嗎?!你平白無故受這些折磨……」


    「媽,」他平靜地看著眼前的女人,「你也知道,我在受折磨嗎。」


    水滴砸在地板上。


    一向擅說的媽卻長久沉默了。


    「我們會刻意調整你們相遇的概率,」對方將協議推過來,「你應該知道你的特殊,你這樣的人對我們來說是不可多得,你通關副本越多對整個無限流環境改善更大。」


    張斂的虛擬世界很小,小到隻有一間破爛漏風的屋子,小到裏麵隻住了他一個人。


    這裏沒有四季輪替,冬天成為永恆。


    他時常看著一些角落發呆。


    那是以前李子越經常在的地方。


    他沒進副本的日子就坐在屋外台階上發呆,安靜地聽自己腦海中時間一點點轉動。


    好幾次九死一生脫離副本後,他神智不清地靠在床腳咳嗽,頭腦愈沉,大抵是發燒了。


    恍惚中好像那個人又迴來了。


    他問他哪裏難受,問他冷不冷,張斂艱難地伸出手來,卻隻能觸碰到堅硬的床板。


    他動作僵硬在那裏,人縮迴角落。


    病好後隻剩下一片冷到人骨頭疼的雪。


    虛擬世界的一切都可以由他自己決定,他並非不知道春夏秋這三個季節都比冬好,但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沒有李子越的春天是什麽樣子的。


    他還沒有等到春天,他還沒有看到過春天的月亮。


    無數人說他見不到李子越了,說他們相遇的概率約等於無,說張斂找了李子越太久太久。


    一年不算久,三年不算久,六年也不算久。


    隻要能找到,無論什麽時候,都不算久。


    ……


    李子越僵硬地躺在床上。


    一分鍾前,浴室淋浴的水聲止了。


    其實他和張斂睡的床中間隔了1.5米長的書桌,且他現在隻需要裝睡就能矇混過關,完全沒必要這麽緊張。


    但隻要一閉眼,剛才張斂親他的場景仿佛又浮現在眼前,他下唇破了個小傷口,舌頭舔過去還有點疼。


    聽到浴室門被關上,李子越毫不猶豫地合了眼。


    宿舍主燈已經關了,剩下書桌旁的檯燈還亮著橘黃的光,李子越將被子蓋得嚴實,隻留了個腦袋在外麵。


    他膚色較一般人要白些,臉上印了些許朦朧的橘光,額上碎發隨意別在一側,顯得格外乖巧。


    張斂似乎在笑:「哥,你知道人裝睡的時候眼球抖動頻率不正常嗎。」


    即使被戳穿,李子越依然不為所動。


    他感到身旁的光線亮了一瞬,張斂大概離開了,然而還未等他安心,隻聽身側傳來一道清脆的、某種物體斷裂的響聲。


    李子越還在猶豫是否繼續裝睡,卻聽張斂又說話。


    「哥,我床壞了。」


    「什麽。」李子越撐起上半身,見張斂那邊床斷了根角。


    罪魁禍首還有點委屈:「哥。」


    他剛洗過澡,頭髮還將幹未幹,整個人暈在一層氤氳的水汽裏,眉眼俊秀到讓人不好意思直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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