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斂的病情反覆無常,即使李子越將一分錢掰成兩半花,也時常攢不夠張斂突然需要的醫藥費支出。


    李子越這輩子沒想過自己會毫不猶豫地對著其他人下跪。


    李子越從來不算乖學生,他有自己的傲氣和堅持,在學校期間,即使被絕大多數人孤立,他也未曾低過姿態。


    在他極為冷漠的麵龐下掩著一腔溫柔的熱血,以及實則瞧不起所有人的傲然。


    李子越有他自己的聰明,而這點聰明讓他持有清高的傲氣。


    這樣的人,卻為了張斂一次又一次地將自己少年心氣丟在一旁。


    他的17歲最後,充滿了向別人的妥協。


    無數個寒冷的夜,他身上載了風雪,輕輕、又沉重地叩響別人的門鈴。


    「求求您,我將我自己賣給您……」


    他跪在結了冰霜的雪地,頭髮被眼前人粗暴地扯起,不得已將清瘦的麵容對著那人。


    「一個漂亮的孩子。」那人笑了一聲,「你知道,一個漂亮的孩子對我說要把自己賣給我,這意味著什麽嗎?」


    李子越眸中已經沒了神色,他原本就瘦,此刻竟到了隻剩骨頭架子的狀態。


    神情麻木,動作僵硬,曾經那個略微驕傲地對劉煜澈說「我不會手抖的,我什麽都能做很好」的李子越仿佛早死在了另一場冬季。


    他的餘光瞥到屋內另一個躲在牆邊偷看他們的少年。


    和他一般大,一邊臉新痕疊舊傷,累了慘不忍睹的淤青。


    而在這少年身後,還有數不清的更多。


    他們或許已經被掩在了無聲的雪層下。


    李子越透過這點小小亮光,似乎已經看到了自己即將走過的死亡道路。


    他猛地倒在地上,劇烈地咳嗽,而那人仿佛看不見他的疼痛一般,毫不憐惜地將他往屋子裏拉。


    掩著死的殘忍的門關閉了,雪還在飄,他一路走來的痕跡會被逐漸掩蓋。


    另一邊,漆黑的屋子裏,張斂正燒得難受。


    李子越渾渾噩噩地癱倒在一片狼藉中,那人氣息微弱,已經被他揍地暫時失了意識。


    他不敢耽誤,忍著一身傷痛從地上爬起來,踉踉蹌蹌地走著,從屋裏摸索到了他真正僱主需要的東西。


    臨走的時候,原先躲在房門邊偷窺他的男孩膽怯地走了出來。


    他靦腆笑笑,手裏捏著個小毯子:「帶上這個吧,外麵太疼了。」


    毯子下麵還裝了些止疼、退燒藥。


    李子越怔住。


    「他已經昏迷了,」李子越猶豫著,「所以……你可以趁這段時間逃跑。」


    那男孩隻是笑著搖頭。


    「我逃不走的。」


    「走出去,我會被凍死,外麵沒有食物,我遲早餓死,」他話語逐漸哽咽,「其實世界根本沒有給我們這些人留下活路,逃不走的,世界是個巨大的囚籠,到哪裏……都是死。」


    李子越接過那人送來的毯子。


    他抿了抿唇,澀著聲音開口:「會有活路的,隻要你走下去,會……」


    「你過得好嗎,」那人突然打斷他,「我覺得你過得不好,你很久沒吃飽飯了吧,你的活路在哪裏。」


    李子越轉身離開。


    聲音透過唿嘯的風傳來,帶有朦朧的不確定。


    他好像答非所問。


    「我有一個需要我照顧的、很乖的小弟弟。」


    僱主念他傷太重,付多了一點酬勞,而這點酬勞除了能買下張斂的藥以外,還夠李子越買顆糖。


    當時他們所處的地方已經遭到嚴重的破壞,大部分人連正常生存都夠嗆,糖果成了稀缺,成了奢侈。


    李子越手裏捏著那顆奶糖,頭一次在寒夜感到了一點期待和快活。


    即使張斂不需要,他也想讓張斂在喝完苦藥之後有顆糖吃。


    因為那是李子越小時候最期待的事情。


    透過小小的櫥窗,他能看到好多裏麵的人吃糖的場景。


    摔倒了要吃糖,生氣了要吃糖,不想念書了也要吃糖,睡不著時也要含著糖當哄睡。


    這時小李子越會摸摸自己飢餓的肚子和臉側剛被人揍過的瘀傷,惆悵又無奈地嘆氣。


    被愛的人才有糖吃。


    而他沒有人愛。


    張斂燒到昏沉時喜歡喊他的名字,得不到迴應不停,李子越念著這點,急匆匆趕迴去。


    然而這次似乎有點不一樣。


    那間破舊的平房外側停了輛李子越從未看過的高檔車。


    就連周圍的積雪也被人一掃而空。


    他突然有些膽怯了,心跳突突。


    李子越不笨,自看到那輛車起,他大概就能猜到發生什麽事了。


    剛撿來張斂時,張斂說他也是流浪,李子越是不信的。


    在那個時期,一個年齡不大卻穿著幹淨的孩子不可能陷入流浪的窘迫。


    更何況張斂隔三岔五還要生病,一般家庭根本經不起張斂這樣耗。


    然而一切在李子越看到張斂掩在衣服下的傷痕後戛然而止。


    他摸了摸張斂的頭,又為他清理了夾在髮絲的雪花。


    寒冷的夜晚,他頭一次沒有推開靠過來的張斂,而是將他溫柔地攬在了懷裏。


    「對不起,」李子越低著聲音,溫熱的液體落在張斂發梢,「我……我不知道,我讓你在外麵等我那麽久……對不起,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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