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凝玉原本以為自己要死了。


    絕處逢生後,她被困在這個山穀裏足足有兩個時辰了。


    她被人推下去隻是一瞬間的事情。


    陡峭山崖下麵是很深的灌木林,原本是必死無疑的。她先是被掛在了樹上,胳膊好幾處被刮傷,最後幸好是掉入了下麵的潭水。


    她是會水的,可遊到岸邊的時候,早已忘記了方向。


    從湖裏出來後因怕遇到野獸,於是她一直在這山穀裏尋求生之路,可這裏更像是個風絲不透的地方。


    轉眼間,天已經黑了。


    原本以為春綠很快會叫侍衛下來尋她,可是天色已暗,連個人影都沒看見。


    阮凝玉凍得直發抖。


    她身上的血味也吸引了獸類,她已經聽見了不遠處傳來狼的叫聲。


    現在是黃昏,阮凝玉四周觀察了一下,發現山穀間有個比較低矮的小山崖,後麵還有樹林,說不定會是個出口,於是她咬牙決定試著爬上去。


    峭壁如削,阮凝玉抓住石頭被硌得生疼,最後踩空的時候幸好她抓住了樹枝。


    正當她以為自己肯定要摔成殘廢時。


    這時,隻見上麵的懸崖處緩緩落下了一道男人的衣擺。


    想到二表哥下午曾勸告她,於是阮凝玉下意識覺得是謝易書。


    於是便脫口而出。


    “二表哥,是你嗎?”


    上方的人靜了靜。


    山上本來就涼,周圍的氣溫更是驟然冷了下去。


    這時阮凝玉似察覺到什麽,也怕站在上方的男人無視她的求救而離去,於是嚇得她趕緊改口:“長兄!”


    “大表哥!”


    借著微光,那是道玄色的衣擺。


    跟今天在護國寺看到的一模一樣。


    這樣瀕臨死亡的感覺,像極了前世她被謝淩一碗鶴頂紅毒死的時候。


    閉眼前那道夢魘般的紫色官袍身影……叫她今時今日都對著他有著磨滅不了的陰影。


    所以謝淩真的有可能任她死在這裏!


    “表哥,救我!”


    阮凝玉急得叫了好多聲,“表哥……”


    聲音在風中變得細碎。


    謝淩已經見到了她。


    就是他看她的目光有些涼。


    而這時,他伸出了那冷白修長的手,壁間生長了青苔與藤蔓,襯得他的手溫涼如玉。


    謝淩開口,“抓住。”


    阮凝玉第一時間抓住了他的手。


    她見到男人的手瞬間繃出了無數青色脈絡,也聽見他悶哼了一聲。


    有了借力,阮凝玉不至於懸空了,可以踩著碎石爬上去。


    轉眼她就被男人給拉了上去。


    誰知剛上去,謝淩便沉了眼。


    “你方才喚的是誰?”


    阮凝玉心頭一跳,莫名覺得男人這時候很是危險。


    她現在的性命全在他的一念之間,還是少惹他為妙。


    阮凝玉勉強地對他露出個討好的笑容,“表妹將才見到了表哥的衣服,自然喊的是表哥,表哥許是聽錯了。”


    氣氛依然冰涼,但總算是比前麵要好了些。


    謝淩目光牢牢地盯著她,她臉上的一道傷痕刺到了他的眼,很生硬地道,“沒事便好。”


    見她沒什麽大事,謝淩轉身便走,隻叫她緊緊跟著他。


    她受了傷,他又是個沉默寡言的性子,所以阮凝玉隻能踉踉蹌蹌地跟著他的步子。


    也不知怎麽了,謝淩今日走得很快。


    “表哥,等等我!你走慢點……”


    那道玄衣身影卻在森林裏停了下來,側過身。


    聲音詭異。


    “你喚的是大表哥,還是二表哥?”


    夜色下,謝淩唇角有道淺淺的弧度。


    “表妹莫要喚錯了。”


    阮凝玉:……


    她怎麽也沒想到謝淩竟然會關注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而且他從前也是個寬豁大度的人啊!


    所以就因為這件事,所以他剛才才一直走這麽快?!


    謝玄機他有病吧?!


    這時天邊又傳來了狼的嚎叫,一群烏鴉拍打著翅膀飛向天空,可怕極了。


    她還真的怕謝淩把她丟在這裏就走了。


    於是她小臉蒼白,“表妹隻是一時喊錯了,表哥別生氣。”


    謝淩依然沉默不語。


    他的心思無比難猜,常人根本猜不出他在想著些什麽。


    “表哥,你等等我。”


    阮凝玉忍著疼便要接近他,可上前走了沒幾步便突然被地上的石子給絆到。


    身體一個不穩,她便撞到了男人的懷裏。


    冷冽的檀香氣息撲麵而來,她整個人都貼在了他的身體上,嚇得她連忙往後退。


    誰知謝淩卻緊緊抓住了她的手。


    那雙眼,晦暗又漆黑。


    “你受傷了。”


    他聞到了她身上的血氣。


    阮凝玉這才想起自己身上的傷來,疼得蹙眉,但還是心裏害怕他,於是道:“表妹沒事,隻是些皮外傷。”


    再見到她身上的傷,謝淩瞳孔縮了一下,便恢複沉靜。


    “你的婢女跑迴來說你跌下懸崖了,大家都在找你,也報官了,謝家也調來了許多侍衛。太子恰好也在東陽山,他聽說你失蹤的事也讓侍衛幫著找你。”


    聽到太子慕容昀,阮凝玉心裏一暖。


    “怎麽掉下懸崖的?”


    見他轉眼間眉目淡淡。


    阮凝玉不由心裏慨然,怪不得眼前的這位今後能位極首輔,男人遇到什麽事情都能風輕雲淡的。


    她目光暗了下去,“表妹本是在山上觀賞著清夢潭,本來好好的,是有人推了我下去。”


    這個人就是衝著她而來的,她能感受到對方強烈的恨意。


    她心裏已經有了幾個猜疑的人選,但卻沒有證據。


    謝淩半天下來身上的血液都在叫囂著殺戮,縱然是慈悲為懷的他也都抑製不了,眸子也深深的。


    這會見到了阮凝玉,他那顆心才漸漸平複下來。


    謝淩看了她一眼。


    “跟上。”


    阮凝玉硬著頭皮跟他繼續走著山路。


    但讓她心驚肉跳的是,男人的手從始至終都沒鬆開她過。


    也不知是不是男人擔心過度導致忘記了。


    阮凝玉在身後欲言又止地看著他倆握在一起的手,表情複雜。


    算了……


    她閉了眼。


    性命關天,許是她想多了。


    阮凝玉原本以為有太子的侍衛幫忙找,自己很快就會得救,沒有想到這時天都黑了,她跟謝淩依舊被困在山林裏,怎麽也走不出去,遠方也沒有看見火把和人影。


    謝淩清雋的身影仍在前方不疾不徐地行著,難掩金貴氣質。


    阮凝玉累得喘氣,饑寒交迫。


    “不行了表哥,我走不動了……”


    男人迴頭看她,見她帶傷可能會吸引林中的野獸,剛好見附近有山洞,於是二話不說地帶她進去。


    進了山洞後,謝淩這才鬆開了手。


    阮凝玉總算鬆了一口氣。


    男人去尋樹枝生火,而阮凝玉冷得角落裏直哆嗦。


    直到現在,她還是臉蛋蒼白。


    看著謝淩生火的動作,阮凝玉突然覺得荒誕,前世這個將她置於死地的男人這一次竟然會出手救了她的性命。


    她又看見他身上的錦緞直裰被深山的樹枝野叢刮出了很多裂縫。


    男人很注重衣冠禮製,謝淩從來都是潔白無瑕的,她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麽狼狽的時候。


    她心髒突突地跳。


    明明搜尋她的人有一大把侍衛。


    可謝淩竟然紆尊降貴地來尋她了,一個人在深山裏不知道走了多久。


    阮凝玉突然更加看不懂自己這位表哥了。


    她怎麽也沒想到竟然是謝淩救了她。


    男人細長好看的手指生完了火,便起身要走出去。


    阮凝玉見了,急得喚他,“謝淩!”


    見她竟然膽大包天地喚自己的名,謝淩迴頭,望著她的目光深不可測。


    阮凝玉清醒了。


    她太慌張了,因在山裏死裏逃生,她也是怕男人這一去便再也不會迴來了。


    再想起前世那位薄情無義的謝首輔,她害怕謝淩真的丟下她。


    阮凝玉忙改了口,“表哥。”


    “你要去哪?”


    見她緊咬著紅唇,楚楚可憐,在山洞裏也難掩旖旎春情。


    謝淩暗了眸子,平靜道:“我去外麵看看有沒有人尋到了此處。”


    阮凝玉緊抓著裙擺,捏得很緊,“表哥會不會走了便不迴來了?”


    這是什麽話。


    謝淩擰眉。


    原來在她心裏,他便是這麽個無情刻薄的兄長。


    他被刺了一下,沉了心。


    謝淩剛想開口教育她一頓,卻見坐在地上的表姑娘眸光破碎,臉上帶著道觸目驚心的傷痕,精致的容顏也跟著發白,眸裏全是後怕。


    若有良心的話,便做不到對眼前的女人說一句重話。


    謝淩微啞,便轉了語氣。


    “表姑娘,我不會離開的。”


    聲音裏流露出少見的溫柔。


    見他這樣說,阮凝玉竟然安了心。


    謝淩出去沒多久,便如他所承諾的迴來了。


    太子和表姐他們還是沒找到她。


    進來便見火光在跳動,眼見她胳膊上的傷口還在流血,謝淩不可抑製地擰了眉。


    “疼麽?”


    阮凝玉聽了在心裏翻了個白眼。


    她都摔成這樣了,幸好命大隻是受些皮外傷,但也是疼的啊。


    因懼怕謝淩,又因為是他救了她,於是阮凝玉便輕了聲音,“疼,但表妹還能堅持……”


    隻要熬到太子他們找到她便好了。


    本來以為他隻是禮節性地問問,沒想到他卻冷聲道。


    “伸手。”


    阮凝玉下意識地伸了過去。


    隻聽刺啦一聲,便見謝淩竟然從自己的衣袍上撕開了塊布料。


    知道他要幹什麽,阮凝玉驚得把手縮了迴去。


    “表哥,這樣不太好吧……”


    對方可是她最厭惡的謝玄機。


    先不論男女大防,她想到了男人還有未婚妻。


    不過是小傷,等下就不流血了,何必這麽麻煩。


    誰知她剛抗拒,謝淩便握住了她的胳膊。


    他的目光很幽深。


    “表姑娘,你在怕什麽?”


    阮凝玉怔住。


    男人麵上叫人害怕的強勢隻出現了一瞬,便緩和了神色,冷清溫和得如同她先前接觸過的兄長,“我是你表哥,表姑娘有什麽好介意的?”


    “若是大堂妹她們受了傷,難不成此刻為兄也要顧及著男女之防?”


    阮凝玉想了想,好像確實是這個理。


    她是他的遠房表妹。


    主要是她見謝淩的容顏皎潔如月,要是再推卻,便顯得自己很矯情了。


    於是阮凝玉緊咬唇,便由著他替自己包紮傷口。


    男人身上的檀香裹挾著他的氣息侵占過來,微涼的手指觸碰到了她的傷口。


    阮凝玉不由屏住了唿吸。


    謝淩用絲帶包紮時,卻猝不及防地看見了她胳膊上因他而留下的傷疤。


    那道疤痕醜惡又猙獰,透著淺淺的肉粉色,它的存在時時刻刻提醒著他曾對表姑娘動過家法。


    他從來都不知道,會在她身上留下這樣的疤。


    在男人包紮完她最後一個傷口後,她便身子往後退。


    “……謝謝表哥。”


    聽出了她聲音裏的戒備,謝淩手指微僵,嗯了一聲,便麵不改色地收迴了手。


    阮凝玉突然想到個很嚴重的問題。


    要是救兵一直不來的話,她怕是要跟謝淩今夜兩人呆在這個山洞裏了……


    她又看向他。


    “表哥,白姑娘呢?”


    她這才想起白薇雨。


    男人本來是要跟未婚妻一起登高的,可他這會兒卻丟下了白薇雨出來尋她,這好麽?


    謝淩卻笑:“表姑娘是在怨為何不是二表哥救的你,大表哥應該在陪著白姑娘,是麽?”


    笑容很滲人。


    阮凝玉:……


    她怎麽不知道他這麽記仇的。


    至於麽?


    大抵是事業心強的男人都有著莫名其妙的勝負欲,阮凝玉隻好對他討好一笑。


    謝淩冷眼望她,唇角說不出來的涼。


    阮凝玉突然眼皮一跳。


    她想到自己衣裳被樹枝刮破,露出了些許混著血的雪白肌膚。


    更何況她身上的衣裳還泡過潭水,此時便將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展現得一覽無遺。


    這個想法驚得她下意識朝他看去。


    卻見橘紅的火光映照在男人的側臉上,眉目更加蕭疏冷淡。


    阮凝玉心道,也對。她這個表兄雖然向來有聖人遺風,清規戒律,對女色毫不在意。


    男人往火堆裏不斷加著樹枝。


    見他澹泊又淡然,阮凝玉安了心。


    忽然間男人便脫下了身上的外袍,也沒有問她,便徑直披在了她的身上。


    阮凝玉瞬間被溫暖的外袍罩著,謝淩身上清冷又陌生的氣味也包裹著她,她嚇得緊繃了身子。


    她心裏才剛露出想法。


    謝淩便瞥了過來。


    “怎麽了,表妹?”


    他眼裏的冷光,讓她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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