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阮凝玉在謝家門口,便見到了養好傷出院子的文菁菁。


    文菁菁著翠綠煙紗散花裙,露在外麵的手腕上還戴著謝老太太今日賞給她的赤金石榴鐲子,妝容比以往都要精致,看起來也更美麗動人了。


    完全沒有因覬覦自己表哥而遭杖責禁足的狼狽感。


    春綠扶著阮凝玉,看了眼這位夕顏院的表姑娘。


    “老夫人真偏心,就算是小姐還沒私奔犯錯,先前都是給小姐賞賜幾位姑娘裏最次品的東西,而文表姑娘如今禁足沒幾天,老夫人就將她放出來,還賞她好東西。”


    文菁菁一放出來,又跟謝易墨沆瀣一氣。


    文菁菁也聽說了阮凝玉跟人對賭的事,笑了,“真是個現眼包,二表姐的才情可是滿城皆知。”


    “待夫子公布二表姐的好名次時,還請表姐多寬待下阮表妹的大言不慚,阮表妹隻是因人人不喜她,便想奪取大家的關注罷了,也是個可憐蟲。”


    謝易墨微笑:“我會的。”


    見她們兩個又合體起來耍心機,謝妙雲一大清早就捏著鼻子。


    “誰被放出來了,哪來這麽衝的味!”


    文菁菁臉綠了。


    跟表姐一起上了馬車後,阮凝玉卻靠在車廂上想。


    她在想,謝玄機會不會因為有點喜歡許清瑤,在詩賦和策論這些題上,批卷子給他喜歡的女子打高分。


    如果是真的這樣,她便尋個機會一刀捅死他。


    到了文廣堂,轉眼便到了公布前日考校成績的時候。


    何洛梅特意讓謝易墨穿了條織金線合歡花緞裙來打臉那阮凝玉。


    甲班公布名次時,所有人意興闌珊,其實每迴考校名次變動都不大,男子中永遠是謝易書、慕容昀名列前茅,女子之中許家女和謝家二小姐力壓群芳。


    顧若嬌早已期待這一日,她故意撞了下阮凝玉,然後跟別的閨秀圍在阮凝玉的身邊。


    謝易墨在閨秀們的吹捧下露出了謙遜的笑容。


    很快,有學堂的小廝跑過來在牆上貼榜了。


    謝易墨這時緊張地捏手帕。


    她怕這次第一的是許清瑤,被許清瑤蓋過風頭的話,迴去何洛梅便會用失望的眼看著她。


    這時有人為了討好謝家嫡女,放完榜便第一個跑過去看。


    看了一眼,人便傻在了原地。


    文菁菁見狀,“怎麽愣住了?快說,女子第一名究竟我表姐還是那許氏女?!”


    那人支支吾吾的,有些不敢說。


    “第一名是,是,是……阮凝玉,第二才是謝二姑娘。”


    這一句,在甲班炸開了。


    周子期第一個站了起來,“怎麽可能?!”


    他腦袋嗡嗡的,這才意識到自己到底做出了什麽混帳事。


    他竟然把祖父留給他的祖宅給拿來對賭,而他竟然還賭輸了……


    若被他祖父周以方知道的話,定會打死他的!


    謝易墨也險些站不穩身體,她強顏歡笑著,手指卻深深陷進菱香扶著她的手裏。


    菱香一聲不吭。


    謝易墨都不願意與她勢均力敵的許清瑤贏過她。


    又如何可能接受阮凝玉騎在她的頭上?!


    連阮凝玉這個草包都能考過她。


    那她十幾年來如一日的苦練用功,這些陣子沒日沒夜地苦啃書籍,又算什麽?!


    謝易墨腿軟了。


    這事若被何洛梅知道的話……母親絕對不會原諒她的。


    就連她也原諒不了自己!


    謝易墨身邊曾經囂張跟阮凝玉打賭的顧若嬌也差點暈眩。


    明明該滾出文廣堂的阮凝玉才對,怎麽會變成了她?!


    文菁菁聽了,臉黑如炭,“不可能!”


    她看向貼榜的小廝,“定有黑幕!我們不服!”


    她咬牙切齒。


    怎麽可能,她才沒來幾日,阮凝玉這個花瓶怎麽就大出風頭了?!連二表姐都能考過!


    文菁菁這話一出,旁邊有位貴女就笑了。


    “文姑娘不愧是小門戶出身的,連黑幕這種事都能亂講。”


    “考校由幾位先生輪番批卷審卷,至於這名次也是先生們審過很多次的。難不成,你懷疑先生們個個被阮凝玉收買了不成?”


    “我……”文菁菁慌了,這樣無異於她將所有夫子都得罪了遍。


    “我不是這個意思。”


    見貴女見文菁菁閉嘴不說話,哼了一聲。


    其實她們也很震驚阮凝玉竟然得了第一。


    但她們更不願意是謝易墨勝了,無他,隻因謝易墨太囂張了,所以她們不少人樂得看阮凝玉滅滅謝易墨的氣焰。


    見謝易墨的臉色蒼白,如遭莫大的打擊在強撐著,她們隻覺快慰。


    人群中也站著許清瑤。


    她看了看榜單,自己排的第三。


    她垂下眼簾,什麽也沒說。


    最慘的還是周子期,他已經雙目無光,如被抽了靈魂。


    他反應過來了。


    一時,他赤紅著雙眼去扯著阮凝玉的衣領,“我知道了,阮凝玉,你一直在裝!你一直在隱藏著實力!你就是故意算計我周家的祖宅,對不對?!”


    阮凝玉卻是冷冷推開他,“周公子可能是有什麽被害妄想症。”


    “所有人都知道我先前不通文墨,哪來的潛藏實力之說,不過是我天資聰慧,苦學一段時間便得了還算滿意的成果。”


    阮凝玉慢慢抽出經他畫押過的契約,笑容霞明玉映,“白紙黑字,莫不成周家公子還想反悔不成?!”


    周子期瘋了,在眾人的驚訝聲裏撲過來便要搶走將其撕掉。


    在一旁守護著阮凝玉的謝易書見狀,眸子冷下去,剛要抓住他的後頸。


    而門口恰好進來了個玄青色彈墨錦服的少年,腰間懸著塊墨玉,他上來便一腳踢在周子期的胸膛上,將他踹開。


    “哪個王八羔子敢踢我?!”


    周子期抬頭,卻見到了剛迴來的沈景鈺,眉目輕狂,唇邊掛著似有似無的冷酷笑意,他一進來,便吸引了學堂所有女子的驚豔目光。


    “小,小侯爺,你……你怎麽迴來了?!”


    沈景鈺涼涼道:“出爾反爾,對姑娘家動手動腳,這便是周家教育子弟的方式麽?!”


    一時間,所有人對周子期指指點點。


    有人道:“對阮姑娘動手,太沒男子氣概了。”


    阮凝玉站在人群裏,道:“還請周公子和顧姑娘遵守承諾,限今日收拾好東西離開文廣堂。”


    她臉上露出淺淺的微笑。


    “雖還可以寬限幾天,但抱歉,我明日不想再看見你們。”


    所有人被她高貴又霸氣的話給一噎。


    顧若嬌這時對謝易墨使了個眼色。


    謝易墨抑製著幾近奔潰的情緒,上前一步,“表妹。”


    “看在表姐的份上,你同若嬌和周公子的賭約,便這麽算了。”


    癱在地上的周子期如見了希望,眼睛亮了。


    “對啊對啊,阮凝玉!我們先前都是在跟你開玩笑,不過是開玩笑而已,你怎麽還當真了呢?”


    “我們都是同窗,你計較個什麽?你把那張紙給我!”


    阮凝玉被謝易墨的不要臉程度給氣得嘴角抽搐。


    “表姐的臉怎麽這麽大?平時表姐愛惜羽毛,巴不得在學堂時裝作不認識我以免玷汙了表姐才女的清譽,這下卻肯站出來認我作表妹了?”


    短短時間,謝易墨便感受到了從四麵八方投過來的異樣眼光。


    都覺得她虛偽,道貌岸然。


    她臉蛋變紅。


    她之前是故意在學堂裏跟阮凝玉避嫌,可又跟這件事情有什麽關係?


    可她要是再說下去,就更道貌岸然了,別人對她攢這麽久的好感也會被敗壞掉!


    顧若嬌見她不說話了,急得去扯她的袖子。


    “易墨,易墨!你怎麽不說話了……”


    謝易墨垂眼,“若嬌,白紙黑字,我幫不了你。”


    阮凝玉鼓掌。


    “顧姑娘,看見沒?你的尊嚴怎麽能跟我二表姐的羽毛比呢?”


    謝易墨臉黑。


    而顧若嬌突然僵硬地鬆開了抓住她胳膊的手。


    謝易墨恨不得撕爛阮凝玉的那張嘴。


    見狀,周子期更覺沒了希望,徹底癱軟在地上。


    沒了沒了,不僅沒了幾家鋪子,連祖宅都沒了……


    顧若嬌看了眼他,便突然咬牙看向阮凝玉。


    “阮凝玉,夠了吧!作為女娘別太惡毒刻薄,得理不饒人!”


    “趕緊把賭約取消!這樣大家或許會感激你。”


    這下站在他們身後的其他人憋不住了,全都七嘴八舌地嚷嚷。


    “是啊阮凝玉!我們都是在開玩笑,趕緊取消了啊!免得傷了同窗之情,日後還好相見……”


    “你要是真的執意置我們於死地,這般惡毒尖酸,將來哪個男的敢娶你?!”


    “你都得了第一,便饒過周公子吧,將那些紙撕了!”


    “銅臭薰天,也不值幾個錢,阮姑娘你未免也太市儈庸俗了吧!”


    ……


    他們也是參與賭約了,現在眼見馬上要賠巨款銀兩,馬上狗急跳牆地想要翻臉不認人了。


    謝易書要氣笑了,現在就覺得不值幾個錢了,當初他們幾百銀兩不要命地砸明顯就不是在開玩笑,而是真的要置阮凝玉於死地!


    現在就想撕掉賭約?門都沒有!


    官宦世家怎麽就竟養出了這些小人?!


    那些跟著周子期下賭的都是些紈絝子弟,眼見要賠錢了,還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他們用幾個月的月例銀子來賠都賠不上,還得自掏腰包,有的還需要找祖母親娘要銀子,個個都肉疼得要命。


    涉及到自己的利益時,這些富家子弟全都變了嘴臉。


    沈景鈺瞬間身上冒出了殺氣,他將手握在腰間的佩劍上。


    這時身旁的少女握住了他的手,柔軟雪白的手指上隱隱傳來她身上的香氣。


    很奇怪的,沈景鈺自認為是個狂躁的急性,可她在他的身邊時,她身上如同有魔力,會令他感到安心。


    他如同隻寵物被撫平了毛發,站在她身邊用雙晦澀的星目望著她。


    阮凝玉則是掏出了一疊薄紙。


    她慢條斯理地念著上麵的名字。


    “路朝,時北之,司文臣,桑子隱,雲小寶……”


    見她將他們每個人的名字都一一念出來,這些少年都變了臉色。


    “你們每個打賭的都是簽了字,怎麽,堂堂高門子弟,竟想反悔?不僅出爾反爾,還想以道德之名來要挾我妥協,各位的教養,讓本姑娘很是佩服。”


    他們的臉無比黑。


    “既你們執意要悔約的話,我便隻能報官,咱們隻能衙門上見了!”


    少年們氣得心髒疼,開什麽玩笑?!


    萬一他們真的因賴錢不還被告官,被京城百姓知道的話,他們還有什麽顏麵?!


    他們又氣,又不能怎麽辦。


    最後的結局便是個個都氣得揮袖離去,如鳥獸散。


    比起賠巨額銀子,還是自己的顏麵重要些!


    更重要的是,他們不敢把這件事捅到家裏人麵前。


    於是隻能吃了這啞巴虧,趕緊當些東西湊齊銀子給阮凝玉送過去這個法子了。


    阮凝玉看向臉色灰敗的周子期和顧若嬌。


    “還請兩位兌現,今日離開文廣堂。”


    顧若嬌是個女兒家,臉皮薄,很快就氣哭了,袖子捂著臉哭著跑出了甲班。


    他們就算想背約,可他們也沒臉呆在文廣堂了。


    謝易墨咬唇,自己考了第二,可她卻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


    她意味不明地看了眼阮凝玉,便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謝易書這才眸子亮亮的看向阮凝玉。


    “表妹,你真厲害!你是怎麽做到的?!”


    阮凝玉放欲迴他,而這時身旁的沈景鈺卻突然緊緊握住了她的胳膊,抓著她便將她拉走了,不由得她同不同意。


    謝易書在身後看著,沒跟上去。


    阮凝玉被沈景鈺攥著胳膊走了兩百步,直到來到個僻靜點的角落。


    她這才受不了,聲音都變冷了。


    “沈小侯爺,你弄疼我了。”


    沈景鈺手指立即鬆開。


    他慌忙地低頭,去查看她的胳膊,如溪流般清越幹淨的少年音色帶了點內疚。


    “對不起凝凝,哪裏疼?可有傷到你?”


    阮凝玉僵住。


    她睫毛在光下動了動,便見麵前高她很多的沈世子為了她而低著高貴的脖頸,那張桀驁不馴的臉上落滿了自責之色。


    自從上迴見麵跟她坦白了之後。


    她跟沈景鈺便好幾日不見了。


    聽說他迴了侯府,閉門不出,看來已經是見到他奶娘的狀況了。


    而這時的沈景鈺也意識到了什麽,忽然僵硬地將手指鬆開掉了。


    印象裏的沈世子變得陌生,原本白淨的唇周也長了些淡淡的青茬,他氣息淩冽,似乎正在少年與男人的過渡間。


    沈景鈺看著她,唇角下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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