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玉跟春綠在角落裏竊竊私語,都有些為難。


    這事是有些難辦。


    謝易書曾經愛慕糾纏小姐許久,以前還是推不掉的狗皮膏藥,因為此事三夫人視阮凝玉為眼中釘,雖說謝易書現在不喜歡小姐了,可是以前與他有過緋聞,阮凝玉這會兒送他桃花酥,好像也不太好……


    若是被三夫人知道了,小姐又要被三夫人針對了。


    而至於庭蘭居的長孫。


    抱玉和春綠也不敢去問阮凝玉。


    因為她們總覺得小姐好像不太喜歡長孫的樣子,每次提到男人,她眸裏都是掩飾不住的厭惡。


    早知道這麽麻煩的話,就沒必要送什麽桃花酥給別人了。


    可抱玉方才一時腦熱,她出海棠院的時候遇到她在大姑娘和二老爺院裏相好的兩位丫鬟,想起小姐應允了,便給人家送去了兩盒桃花酥。


    這下,這兩位主子都送了,那麽其他便不能不送了……


    丫鬟們猶豫極了,不知道該不該同姑娘說。


    遠處的阮凝玉在窗下自己跟自己對弈,她手持著白棋子,日光一打,那細膩纖細的手指發出玉的光澤。小姐才十幾歲,這幾個月裏身段出落得是越發細挑了,全然沒了稚嫩的小孩氣。


    婢女們先前覺得小姐那麽多的桃花,總覺得誇張了些。在雍州老家姑娘還是個小女孩時,便時不時有人慕名而來爬上阮家的牆趴在屋簷上麵看,氣得每每阮生秋抗起竹竿便去踹他們,罵他們連個小女孩家家也要肖想。


    主要是,小姐幼時粉雕玉琢的,是個人都驚歎,故此美名遠揚。


    此時婢女們看向了長成少女的主子。


    隻見少女下巴變得精致小巧,此時她支著下頜垂落眼簾,頭上雖戴著普通成色的珠花,卻絲毫掩蓋不了她浸入骨子裏的沉穩貴氣。


    婢女們突然覺得,一點兒都不誇張了。


    春綠看抱玉,抱玉又偷偷胳膊撞了下春綠。


    此時少女落下一枚棋子。


    似雨落珠盤。


    “怎麽了?”


    春綠和抱玉互望了一眼,便將自己糾結之事告訴了阮凝玉。


    阮凝玉捏著黑子沉默了半晌。


    “長孫那邊,送就送吧。”


    她將自己親手做的桃花酥全都給自己留了,而其他全都是婢女們做的。


    而且送給謝淩,也能彰顯她的大度,陰陽男人一下。


    所謂的聖人君子,不過是斤斤計較小肚雞腸的小人。


    至於二公子那邊……


    阮凝玉本打算不送的,但她想了想,道:“不用單獨送,便將多的一份送到三夫人的院裏,就說是送給舅母和二表哥的。”


    丫鬟想了想,也覺得這個做法最為妥帖。


    於是春綠和抱玉接下來忙著將剩餘的桃花酥裝好。


    謝家每個月都有個規矩,那便是要有一日家族宴,連庶出的哥兒姐兒都可以上桌吃飯,那麽像阮凝玉這樣的表親自然也可以。


    很久以前,阮凝玉隻有在這麽一個席麵上,才能見到那位驚才絕豔卻清冷的表哥。


    那時候的她,剛到謝府時她還算乖巧,她都是站在那群人群的最後麵遠遠地偷望他一眼。


    記憶裏,表哥謝淩都是坐在老夫人的旁邊,穿著綾羅綢緞的衣裳,有時是珠光寶氣的嫡長孫的派頭,又是他又穿得很清雅,長袍上的繡樣不是竹便是鬆,可即使這樣也難掩他的矜貴。


    他符合了她對名門世家長孫的遐想,也要更薄冷些。


    有時候她還不能上桌吃飯,隻能跟一群庶出子弟忍著肚子的餓意站在邊上,看著那位嫡長孫動象牙玉筷,細嚼慢咽。


    一開始剛來謝家,女眷們介紹他,她便會畏怯地走上前,向他打招唿。


    “表…表哥。”


    說完,羞愧得紅了臉,埋下頭。


    謝淩的反應很淡漠。


    那一次在大堂裏對著長孫當眾自我介紹了後,阮凝玉便以為他便記得她這個從雍州被接過來的遠房表妹了,阮凝玉自認為小有姿色,因而男人對她這個人至少會留有印象。


    不曾想,時隔一月後,下迴她在謝府裏再遇到那氣質泠然的長孫時。


    她緊張得無以言表,忙整理了下儀容,在廊下朝他行了個禮。


    卻不料,廊下的男人微微擰眉,那雙鳳目看向她時用的是全然陌生的眼神。


    阮凝玉感覺心有點涼。


    是他身邊的婢女及時提醒了。


    “長孫,這位便是上月剛接到府中的表姑娘,也是你的遠房表妹。”


    男人這才明了,臉色稍霽,仿佛是認得她這個人了。


    阮凝玉不至於氣惱些什麽,隻是因她敏感,敏感的人總會計較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為此煩心。


    這樣一對比下,她更覺與男人身份懸殊,在謝府裏她卑微如塵埃。


    那麽才智靈慧的表哥,連她這位表姑娘都不記得了,她是有多麽的不起眼。


    因為這件事,阮凝玉覺得謝家人人都看不起自己,因而還內耗了好一陣。


    現在阮凝玉迴想起來,就覺得自己是想多了。


    不是她身份低微,而是那男人真的是個傻缺。


    想到晚間要去前院吃府裏一月一次的團圓飯,傍晚前丫鬟又開始給她打扮。


    要去見一大府上的人,自然不能穿得太隨意。但鑒於自家姑娘前陣子惹了禍,阮凝玉又不能穿得太過亮麗吸睛,免得別人見到了她又想起來她跟外男私奔的事。


    於是丫鬟給她換上了紫繡鳶尾紗衣,以及珠光色百褶裙。


    簡單清麗,小姐也看起來乖巧些。


    原本小姐惹了禍,這頓團圓飯小姐本是不能去的。


    但是那平日裏最嫌小姐媚態過多的老夫人卻發話了,說既然表姑娘都要嫁走了,便讓她也過來吧。


    老夫人可能是想到了阮夫人生前對她的救命之恩,人都是複雜的,有時也會生些惻隱之心。


    見時辰差不多了後,阮凝玉便跟丫鬟去前院了。


    抱玉似乎想到了食盒沒拿,忙跑迴海棠院去取。


    前廳熙熙攘攘的,謝府這代的子嗣並不算少。


    阮凝玉過來的時候,見到了許多好久沒見過了的庶出哥兒姐兒。


    嫡孫嫡孫女都在老夫人跟前呢,他們知道自己的分量,硬是沒上去硬湊妨礙老夫人疼親孫兒。


    他們見到她後,立馬避開了目光,跟她避而遠之,生怕是因為她而沾上腥。


    人群裏,阮凝玉見到了趙姨娘。


    因為她出事,曾經收過她好多首飾銀子的趙姨娘避開了她好些時日,就連她訂婚了也不曾見她過來找她過。


    阮凝玉冷然地看過去。


    趙姨娘抱著自己的小兒子,不小心對上她的眼神後,她有些尷尬。


    這個情況她便不能再假裝沒看見她了,於是趙姨娘硬著頭皮上前,“凝兒。”


    她看向懷裏的兒子,低聲說快叫姐姐。


    那庶子見是阮凝玉,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唇,顯然是平時有樣學樣。


    趙姨娘更尷尬了。


    趙姨娘見到少女正在看著自己手腕上的手鐲,一時心虛,忙將手往袖子裏藏了藏。


    她聲音輕柔:“凝兒,你最近還好麽。”


    阮凝玉目光平靜,趙姨娘今日戴的手鐲是她的金累絲手鐲,她以前被趙姨娘哄騙下,便送給趙姨娘了。


    她側目,示意了下春綠。


    春綠上前,握住趙姨娘瘦弱的手,便將手鐲用蠻力奪了下來,疼得趙姨娘麵目痛苦。


    她很快眸子紅了,楚楚可憐地看著她:“凝兒,你這是幹什麽?”


    這裏旁邊都是些庶出子弟,聞言全都看了過來。


    “凝兒,你想要這鐲子跟我說便是了,你和我之間還需要分什麽誰是誰的麽?你知道,從你來二房之後我便將你當做了親女兒看待。”


    趙姨娘語未盡,淚已先下。


    趙姨娘年紀較年輕些,比謝淩也大不了幾歲,何況她生得貌美纖細,這讓她裝弱便可輕易得到別人的憐憫。


    果然,其他人看向阮凝玉的目光一時都帶了憤怒。


    阮凝玉卻當著她的麵將那手鐲戴在了自己的身上,末了,她微笑地伸出自己那截纖細又瑩白的手腕,“像這麽好看的手腕,還是得讓如花似玉的小女娘來戴才好看,像那些臉上有了褶子的婦人來戴,手鐲再好,也是不頂用的。”


    趙姨娘臉色一白。


    “再說了,這鐲子原本就是我的,這是我父母留給我的嫁妝之一,我那清單上都是寫得清清楚楚的。”


    她不能說這是阮凝玉送給她的,怎麽就能拿走呢?因為阮凝玉此刻是絕對不會承認的,無憑無據的事,她說了其他人也不會相信她的。


    再辯解的話,那她就會得其他人的白眼了。


    趙姨娘尷尬一笑,便想找個別的借口搪塞過去。


    她懷裏的坤兒又開始胡鬧了起來,衝著別人就去吐口水,還去抓著她的頭發。


    “娘,我不想看見這個女人。”


    因為趙姨娘的影響下,坤兒早就將阮凝玉當成自己的便宜姐姐了,在他的心裏,阮凝玉有的東西便全是他的。


    坤兒開始在趙姨娘的懷裏鬧騰:“娘,你為什麽要給她鐲子!你不是說她所有的東西全是我們的嗎?!娘,我要那隻鐲子!”


    趙姨娘蹙眉:“坤兒,別鬧了。”


    而這時阮凝玉又看向了趙姨娘的小兒子。


    隻見對方戴著她給他打的長命鎖,還有手上的那對金鐲子,全都是花她的銀子。


    阮凝玉又笑了,“春綠,把姨娘兒子身上的長命鎖鐲子也給我扒下來。”


    趙姨娘心驚,沒想到這迴阮凝玉會做得這麽絕,連送給她兒子的長命鎖和鐲子都要迴去。


    趙姨娘眸色微變,剛想試圖平息下阮凝玉的怒火,這樣坤兒的長命鎖還是他們的。


    誰知她懷裏的寶貝兒子一聽就炸了,在她身上拳打腳踢。


    “為什麽?!這是我的東西,憑什麽還給你!”


    “娘,你讓她滾!你快讓她滾!”


    說完,還朝阮凝玉身上吐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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