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遠航突然覺得自己看不得那雙眼,他挪開視線看了看車外暗淡的,飄著雪顆子的馬路,等他再迴看後視鏡,張燁已經沒在看他了。


    電話裏的女聲隱隱約約提高了些,鍾遠航聽不清電話裏在講些什麽,但張燁一句話都沒有再跟他媽說,默默聽了一會兒,掛斷了電話。


    張遠從電話一接通就感覺到爸爸和奶奶之間那種令他熟悉又無解的矛盾,他不明白許多道理,隻知道這些諷刺和爭吵都因為自己而起,內疚和忐忑中,張遠擔憂地轉頭看著張燁,試探著用自己的方式安撫張燁的情緒,「爸爸,你別跟奶奶生氣,我乖乖的,自己在家也不會有事的。」


    「沒事兒,」張燁伸手摸了摸張遠的頭頂,對著他溫和的笑,「沒事兒了,爸爸不會再跟奶奶生氣了。」


    餘下不多的車程裏,張燁都沒有再說話,鍾遠航幾次從後視鏡瞥見他,都看見他轉臉望著車窗外麵,看似在發呆,但不斷起伏的下頜和上下滾動的喉結都顯得他心神不寧,鍾遠航覺得張燁大約在想什麽事情。


    到了小區門口,張遠想去小鵬家的小賣部去買點兒零食,張燁給了他零錢,讓張遠隨意去挑,自己則留在車邊,跟鍾遠航最後講幾句話。


    「抱歉,今天晚上本來想去你那邊的。」張燁踢著馬路牙子上堆著的雪,看著車裏的鍾遠航。


    「沒事兒,去了也做不了,你還是先迴去處理好你的事情。」鍾遠航盯著張燁,暖黃的路燈光照在張燁的頭上,把他沾著零星雪花的頭髮照出一圈黃澄澄的毛邊兒,逆光下看不清他的表情和臉色。


    「嗯,」張燁還不肯走,側臉往小賣部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問鍾遠航,「下周……」


    「下周我上白班,你想來的時候就自己來。」鍾遠航沒等張燁拖拖拉拉地說完話,先一步迴答。


    「啊?啊,好,我隻要有時間就過去,你需要我過去的時候我也過去。」張燁這下才笑,伺候人有癮似的,腳後跟都墊起來,站在馬路牙子上晃悠。


    「走了。」鍾遠航把車窗升上去,發動汽車離開了老街。


    他並沒有開出去很遠,在老街曲曲折折的窄路上慢慢兜了一圈,又開迴了那片老舊居民樓的路邊,找了個停車位停下。


    鍾遠航拿出手機,來迴在通訊錄裏翻了翻,又在備忘錄裏找了一會兒,還是沒找到自己想找的電話號碼。


    離開縣城去讀大學之後,鍾遠航就果斷地換了手機號,他那時候心裏都是決絕,原先的那些人對於他來說沒什麽好再留戀的,不管是所謂的家裏人,還是已經分道揚鑣的張燁。


    但有些號碼輸入過太多次,就算不去特意記住,也再難完全從記憶裏抹除,鍾遠航在撥號鍵盤裏來迴地輸入,最後才確定了一個最有可能得號碼,他也不知道這個號碼能不能再打通,嚐試著撥了過去。


    鍾遠航運氣很好,電話竟然通了,沒響多久,那邊就有人接起來。


    「餵?」是一個熟悉又有些年紀的男聲,「請問找哪位?」


    「周叔,是我,遠航,」鍾遠航聽著電話那頭的沉默,補充著,「鍾遠航。」


    「……」電話那頭還是長長的沉默,伴隨著感慨中起伏的唿吸,良久,才傳過來一句帶著些情緒的聲音,「小航?!」——小區裏的路燈壞了好幾盞,張燁怕雪天路滑,幹脆把張遠抱起來,借著別人家窗戶透出來的微弱光線摸索著走迴了自家樓下,他抬頭看了一眼三樓窗戶已經亮起來的燈光,深深唿出一口白茫茫的霧氣,團在寒冷的空氣裏,一時半會兒都散不開。


    穿過走廊和樓道的時候,張遠似乎有些不安的預感,緊緊摟著張燁的脖子,再一次對張燁叮囑,「爸爸,你待會兒別跟奶奶吵好嗎?我怕……」


    張燁嘆了口氣,撫摸張遠的後腦勺,輕輕拍打他的後背,卻沒辦法答應下來,他隻能對張遠說:「爸爸盡量,你待會兒迴家了就進自己房裏呆著,奶奶說什麽你都別聽,好嗎?」


    張遠把臉埋在張燁肩窩裏,悶悶地說了聲「好」。


    走到門口的時候,張燁才又想起今天沒帶鑰匙,這種情況下,他真的十分不想敲門讓老媽來給自己開門,就算進去要吵架,老媽幫自己開了門,氣勢上好像都差了一截。


    但又有什麽辦法呢?


    張燁硬著頭皮敲了門。


    仿佛是要給張燁一個下馬威,老媽從沙發走到門邊的腳步聲慢得磨人,都走到門口了,隔著門板,還陰陽怪氣地問張燁,「喲,迴來了?沒帶鑰匙?沒帶鑰匙上人家家住去啊?迴來見我這個討嫌的老婆子幹嘛啊?」


    要不是張燁自己花錢給這破門換了鎖,他現在抬腿一蹬就能把門踹開,但他不能,他沒有閑錢再去換一個新的防盜鎖。


    「你趕緊開門,我還抱著葡萄,差不多得了。」張燁壓著火氣警告老媽,小孩兒還在,別說出什麽不該說的來。


    門這才吱呀一聲不情不願地開了。


    老媽開了門,一秒都不願意多看兒子一眼,轉身就氣鼓鼓地往她的寶貝皮沙發那頭走,走過去一屁股砸在沙發上,砸得那架十餘歲高齡的老沙發發出悲慘又綿長的哢哢聲。


    隔著一個客廳的距離,張燁盯著老媽,老媽也盯著張燁。


    老媽的眼神怨恨又悲傷,劣質的眼線液被一些眼淚融化開暈妝,張燁分不清她到底是不是哭過,老爸走之後,老媽哭得太多,緩過來之後又常常熬大夜打牌,眼睛早不好了,到了晚上就酸澀潮濕,常常將眼妝暈成不規則的煙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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