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青煙從鎮妖塔大門處噴湧。


    煙霧滾滾,繚繞之下,是伸出霧外的一隻隻玉手。


    玉手戴著五光十色的鐲子,祂們拍散大霧,合攏霧中水汽,將鐲子的光彩落滿地上斬首的妖屍。


    緩緩。


    青煙與手,緩緩籠罩鎮妖塔這方寸之地。


    好似在鐲子的光亮裏,妖屍也有了溫度。


    那手兒的眼中沒有高低貴賤,祂們在地上攀爬,黏住了屍首,帶著一路血紅的手掌印。


    叮鈴。


    叮鈴鈴。


    鐲子碰撞,像極陰曹地府催命的銅鈴。


    花越青見狀,狐狸毛一根根拔起。


    顧扁舟冷笑一聲:「何須勞煩您大駕光臨。」


    何人?


    斐守歲想看清霧氣與玉手後的神明,是否與他心中的設想一致。


    可,就在此時,他雙目一黑,什麽都看不清了。


    斐守歲:……


    聽那緋紅:「這種髒活不勞您動手,讓小仙處理便好。也不知是哪個仙娥在您耳邊嚼舌根子,讓您擔憂起這醃臢之地。」


    神明不語。


    亦或者是,同輝寶鑑的幻術讓斐守歲聽不清神的語言。


    窸窸窣窣的動靜。


    是手在移動?


    酷似蜘蛛腳的玉手,又站在哪具妖屍上。


    斐守歲看不清,耳識卻有花越青的心聲。


    還沒被磨平稜角的白狐狸,顫巍巍道:「雖早知那兩位的身份不同尋常,但這也……」


    蛇尾女媧?


    「真是開了眼了,為的個妖怪踏足這般地方……」


    聲音開始模糊,亦近亦遠。


    斐守歲側耳,試圖聽得清明些,但花越青越說越膽怯,最後隻剩狐狸嚶嚶的低鳴。


    在怕什麽?


    為何白狐狸都怕成這樣了,身軀沒有一點反應?


    這時。


    顧扁舟的傳音落在斐守歲耳中:「徑緣,這位大人最獨特之處,就是祂的術法。與你一宗,乃幻術,能讓入幻者看到心底害怕的人物。」


    「嗯。」


    「你不怕?」顧扁舟笑著,「要不猜猜,我看到了誰。」


    「是……誰?」


    「自然是人形豹尾,虎齒蓬髮似戴勝的那位。」


    這?


    斐守歲想起先前翻閱的古籍,就是顧扁舟喚名「西山居士」時,在文中摘錄的一段:「其狀如人,豹尾虎齒而善嘯,蓬髮戴勝,居於崑崙……」


    顧扁舟見到的是西王母?


    他怎會害怕?


    等等,莫不是解十青,與解家人有關?還是解十青的胞弟花越青?


    猜不透緣由。


    顧扁舟又傳音:「前些時日,她老人家說要收隻坐騎,便看上了青丘的狐族,那會兒我提了一句『不成』,就被記掛到現在。」


    斐守歲:……原來如此。


    但千年之後,青丘的狐還是成了神的座下。


    顧扁舟:「你看到了什麽?」


    「我?」


    斐守歲:我什麽都看不到。


    卻聽一旁的花越青低低的喉音:「瑤池金母……」


    也是同一位人物。


    那黑烏鴉?


    黑烏鴉一點聲兒都沒有,靜得好似查無此妖。


    在渾黑的視線裏,斐守歲在思索周身之環境,他想把注意落在沉默的烏鴉上,卻被身軀所言拉迴。


    身軀吐出一詞:「我看到了……蛇尾,蓮花座還有垂眼的……」


    黃沙。


    斐守歲心嘆,還能是誰,是從梧桐鎮開始就一直存在的神。


    守歲雖然看不到,但他還是下意識咽了咽口水,心中隻想:


    幸虧眼前一片漆黑,不然叫他直麵神的本貌,恐怕也會和花越青一樣哆哆嗦嗦。


    亦或者如烏鴉,啞口無聲。


    顧扁舟聽斐守歲之詞,傳音迴:「你怎會害怕那位?」


    「……」身軀搖頭。


    「罷了,」顧扁舟站在三妖之前,麵色不改,「不知您要尋什麽?」


    神應當是開口了。


    顧扁舟又說:「怕是尋不到了。」


    可斐守歲耳中寂靜,能聽到的隻有顧扁舟的獨角戲。


    「這件事小,您大可全權交給我管。」


    什麽事?


    「您不放心?」顧扁舟笑道,「那便找個人來督促。等等,您說什麽?」


    語氣漸漸急躁。


    「這不成!」


    嘩啦啦,鐲子墜在地上。


    顧扁舟甩過銀劍,好像攔在了斐守歲麵前。


    「如此行徑,有違天規!」


    「小仙……小仙隻是實話實說,您想要的小仙……什?」


    又落寞了。


    那銀劍哐當一聲,砸碎了地上妖骨。


    正巧這會兒,神明之言,流入斐守歲的耳識。


    說的是:「那就聽吾的,讓槐樹落入人間西南,那一座死人窟中受罰吧。」


    話落。


    擋在麵前的一抹緋紅,無可奈何地俯身。


    半跪。


    這在斐守歲麵前從未折腰的顧扁舟,不甘心地低下了頭:「是……」


    是死人窟。


    斐守歲好像很久沒有聽到這個詞。


    對了,先前寶鑑中,身軀就對著月上君說過,下輩子的伊始便是死人窟。


    這算什麽?


    是巧合,還……


    思緒在旋轉,斐守歲腦中的迴憶如繩索,穿過,打死,解開,復又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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