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地。


    斐守歲想到一詞。


    異香。


    那誇張的香味,連怨氣都避之不及。


    而此刻,陸觀道的一句話,給了斐守歲解釋。


    那句話從荒原的部落而來,從濺滿鮮血的黃土而來,說道:「鑄造一個既文明又野蠻的國度,但……」


    但?


    「但您忘了,人的貪慾,還有他們的善良。」


    言畢。


    斐守歲的視線隻有黑暗。


    黑暗占據了本就逼仄的小屋,斐守歲沒有考量自己身在何處,他咀嚼著陸觀道最後說的話。


    什麽叫鑄造國度,貪慾與良善又何時可以混為一談?


    陸觀道究竟在說什麽?


    幾乎是同時,就在斐守歲問出最後一個問題的時候,有一道光破開了黑暗。


    光亮刺眼,斐守歲下意識眯著眼去看光的盡頭,看到的一瞬,他啞了聲音。


    所見黑暗之外是極近赤紅的晚霞。


    那透紅的落日被釘在了天邊,炙烤著寒冷幹癟的荒草。晚霞餘暉,餘暉落盡了血腥大地。大地之上到處都是屍體、禿鷲與垂掛的旗幟。


    而那些停著的旗幟,斐守歲知道,是古老部落的象徵。


    至於那唯一一個站在屍首之中,影子拖得很長很長的人。


    斐守歲也認得。


    那人高高個子,一頭黑髮掛在腰間,依稀見他懷裏抱了一個魂靈。


    斐守歲沉默。


    正在此時,斐守歲聽到有什麽東西成群結隊從遠處跑來,口內一齊喊著:「怪物!就是這個怪物殺了我的丈夫!」


    「大家快看啊,就是這個怪物!」


    「是他,他是怪物!」


    「我們要討伐他!」


    「討伐他,為我們的丈夫討一個公道!」


    那人聽著聲音,轉過了頭。


    斐守歲所見是鮮血,是血汙,一看便知此人不擅武器,不然怎會讓血濺滿了視線。


    可視線裏,是一對濃綠的丹鳳眼。


    眼睛渾濁,看不清眼底的光亮。


    斐守歲無比熟悉那雙眼眸,他曾與之對視,他曾透過濃綠望到那人心底的色彩。


    但,這兒,斐守歲隻能感受到陌生。


    隻聽那人說了句:「哦,你們要拿怪物的皮,去做大鼓嗎?」


    進攻的聲音剎得停止,那黑壓壓的人群被嚇得不敢靠近。


    「你們……」那人抱緊了懷中的靈魂,「你們真是該死。」


    一字煞尾。


    有一雙大手從斐守歲身後,捂住了斐守歲的雙眼。


    斐守歲還沒來及反抗,就聽到耳邊此起彼伏的慘叫聲。叫聲卻很短,叫了一下,人頭落地似的,停了吶喊。


    大概猜到發生了什麽。


    斐守歲咽了咽,他也猜到雙手的主人是誰。


    「陸……」


    「噓,」黑暗爬上斐守歲的肩膀,「安靜些。」


    「……」


    又聽。


    有什麽東西燃燒起來,借了東風開始灼燒旗幟與屍骨。劈裏啪啦的火光,好似發光的不是屍首,而是一根根又高又窄的瘦燭。


    想到這些,想到火海裏的屍軀,斐守歲控製不住地想往後退,黑暗卻從他身後抱住了他。


    在他耳邊低語:「不要怕,我在。」


    「……我不怕。」


    「你不怕?」黑暗好似很是驚訝,「我還以為你……」


    斐守歲搶先一步:「你的曾經,是這般的嗎?」


    這迴輪到陸觀道沉默。


    陸觀道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


    斐守歲又問:「那個魂魄,是我?」


    默然。


    「對不起。」


    對不起?


    斐守歲感知著陸觀道鬆開了手,他抓著機會立馬轉身。


    迴過頭,他想看看陸觀道的樣子,卻目見一片渾黑。


    沒見到人。


    斐守歲壓抑著內心的恐慌,大聲喚道:「陸觀道!」


    停了下。


    又言:「我們如若不能赤誠相待,那算什麽……」


    心中話突然卡在了斐守歲的喉間。


    千百年來,一直含蓄,一直內斂的斐守歲,他一咬牙,頭也沒迴地加大了聲音。


    「那算什麽……」


    但陸觀道沒給他說話的機會。


    一隻粗糙的手從黑暗中伸出,托住了斐守歲的臉頰。


    斐守歲微微睜大眼,他看到他熟悉的麵容,還有垂憐似的濃綠。


    那一抹比昏暗還要深沉的綠,吻住了他的唇瓣。


    身軀還在黑水裏,隻有那頭顱,那一溫熱的手,連接了彼此。


    斐守歲不敢置信,也沒有遠離。


    這算什麽?


    這是同輝寶鑑的幻術?


    「不是,」有人用術法迴答了斐守歲的話,「我是陸澹。」


    斐守歲想要掙脫,卻被手擁入了黑水。黑水比鎖鏈更加讓人無處遁逃,幾乎沒留空隙地包裹了斐守歲。


    光亮在黑暗盡頭慢慢消失,斐守歲也在慢慢地沉入黑夜。


    「對不起……」


    又對不起什麽?


    斐守歲在黑水中,並未有窒息之感,但他不知緣由地有些惱怒。


    陸觀道便迴他:「讓你經歷了這些。」


    「……」


    斐守歲眨眨眼,他看到陸觀道沉著臉,離開了他的唇。


    「你……」斐守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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