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畢。


    赤火猛地加大,從北薛兩人頭顱燒起,一路撩撥了燕齋花的衣裙。


    燕齋花不嘆也不喚,手沒鬆開,眼睜睜看著火炙烤著她的皮肉:「殺了我,你滿意了嗎?」


    「嗯?」


    謝義山感到不對。


    燕齋花嬉皮笑臉地壓低身姿,她握住槍,竟然一點點地將槍往自己身上送。


    長.槍滾燙,融化了皮囊。手掌黏糊糊地粘在上麵,成了焦黑。


    燕齋花這般笑著:「小道長,你殺了我,滿意嗎?」


    小道長……


    看燕齋花的眼神飄忽,視線匯聚之地並非謝義山。


    而是謝義山背後的一座青山。


    斐守歲凝眉。


    那山是靛藍的化身,有何用意?


    卻聽解君大喝一聲:「謝義山!你愣著做什麽?想讓燕齋花帶你師兄下地獄嗎!」


    下地獄……


    斐守歲雙目一亮,看到毒咒繞到了謝義山身後,那座青山腳下。


    可毒咒還未攀爬,花越青的白咒就護住了青山,讓毒咒無法靠近。


    謝義山渾濁的眼瞳因此清醒,赤火也在那一瞬裹住了燕齋花的身軀。


    燕齋花吃痛,罵道:「後孫輩,你命真好……」


    謝義山知話語中有魅惑術法,便耳識一閉,不再搭理。


    燕齋花又說:「後孫輩,你有貴人相助,還怕我作甚?」


    眼珠子溜啊溜,看到謝義山不搭茬,燕齋花便將話引到靛藍身上。


    靛藍附於兒郎肩,酷似一尊點了香的銅爐。


    燕齋花麵目猙獰,惡臭地沖他言:「小道長,你就這般死了,甘心嗎?」


    這話觸了黴頭。


    謝義山欲開口,斐守歲與解君同時施法給他的嘴上了一層禁錮。


    兒郎瞪著眼,隻得聽燕齋花絮叨。


    看赤火一點點吞噬燕齋花的身軀。


    「小道長,你莫不是想著黃泉路上還囚著我,不讓我作惡吧?」


    靛藍在上,悠悠然。


    燕齋花在下,咄咄聲。


    「小道長,你拖我下水,很不值啊。」


    「小道長,我能讓你重活一場。你在人間定有沒能完成的心願吧,是得道成仙?還是陪著謝家小子長大?」


    「小道長,你若信我,就離開這小子,別浪費了輪迴的好果,白白燒焦我,又有何用?」


    沙啞陰暗的聲音,灌入眾人心識。


    斐守歲默默伸出手,手兒蓋住了陸觀道的耳朵。


    「都別聽,是幻術。」


    陸觀道一緩神:「好。」


    「哼,」


    那燕齋花努努嘴,「小道長,你說槐樹妖可不可恨,我在赤火中給你想摺子,他還找茬不讓我說哩。」


    「……道長,恕我直言,」斐守歲看向靛藍,「現在救活與鬼怪無異。」


    聽罷。


    靛藍好似微微點了點頭,赤火便在他身下更誇張了燕齋花的軀體。


    燕齋花在火中燃燒皮囊,炙烤的味道彌散開來。


    那味道是酸臭的,帶著這輩子造的罪孽。


    臭味,成了被金烏烤幹的汙水溝。


    燕齋花翻黑的臉皮,也在火中漸漸縮水,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得意之作。


    嗤鼻,不爽:「你們都清高,都是聖人,一個個捨生忘死,隻有我為著自己,隻有我黃泉路上無人陪!」


    「若這世上所有的為己,都像你這般,那法度與監牢都不必存在了。」


    解君駁道,「你殺人放火,好一個為己,多少的孩童死於你手你難道不知?小孩骨,人參酒,柳家伯,薛家倆,這哪一個是所謂的己?」


    「解大人,」燕齋花於火中斜眼,「可我覺得我沒錯。」


    荼蘼靠在解君身上,垂著眼皮。


    燕齋花看到了,復說:「仙兒,我是沒錯的。」


    但荼蘼別過頭,不願麵對同樣的臉。


    燕齋花絲毫不驚訝荼蘼的反應,她甚至臉上帶著微笑,開始哼起小曲。


    謝義山覺得有詐,正要施法,他看到燕齋花慢慢地,一點點將手與身軀抽離出長.槍。


    那個自傲又自負的白蛾妖怪,手已經焦黑,臉麵也燒出了白骨,就如陰曹地府裏的惡鬼,一動不動地盯著謝義山。


    謝義山恍惚了神色,他第一迴見到浴火的鬼。


    那惡鬼在遠離長.槍。


    長.槍拉扯出燕齋花尚未灼燒的紅肉。


    斐守歲心罵不好。


    但見燕齋花在離開長.槍之後,什麽都沒有做,她沒有去捂傷口,也沒有管被槍橫貫的北薛,她頂著一副毀容的、笑盈盈的臉麵,仿佛早有預備,把這張鬼臉印入眾人眼中,散也散不開。


    那皮囊再怎麽凋零,嘴中的曲子自始至終沒有斷過。


    曲調在北薛兩人的尖叫聲中,像是亡國商女,隔著濃濃大雨還能聽清。


    那調子幽幽然,盪開了黑白兩咒,遊走過頭顱與傀儡,圍繞在幻境上空。


    圍繞住一切所謂的始作俑者。


    大雨濕透了初始者的長髮,荼蘼花蔫蔫地閉合,斂了水珠。


    燕齋花哼唱道:


    「囡囡啊,快忘吧;


    囡囡啊,別哭啦;


    囡囡為何落淚娘墳前;


    囡囡為何十年麵容仍不變。」


    燕齋花唱著唱著,撚起兩指,她擬成青衣,就這樣背對著荼蘼,唱了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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