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守歲淡然了麵容:「他看不到我們。」


    「我知道,」陸觀道歪頭,「那他在看什麽?」


    「在看什麽……」斐守歲望入蒼老的瞳孔。


    柳家老伯卻收下視線,隻聽:「要是你先走了,該有多冷清啊……」


    要是一人獨行,再熱鬧的路都是寂靜。


    聽此言,斐守歲心裏一抽,像是被神的大手再次捏緊,他鎖住眉頭,拙劣地維持心跳。


    深吸一口氣,不似上次那般痛。


    老伯在遠處,又說:「但是我也走了,我跟著你,你就不孤單了。我們都是孤獨鬼,來的時候一個人,走的時候也是一個人……」


    斐守歲哽咽,他好似從何處聽到過這番話。


    定有人與他說過此話,說的時候也是垂頭喪氣,融在一片昏黑裏。


    昏黑……


    一瞬間。


    斐守歲雙目一渾,眼前的大霧迅速撲上來,占據了他的視線。他的身體有些搖晃,連頭都是嗡嗡的,心跳聲在他耳邊狂吠。


    好吵……


    模糊裏,斐守歲又想起神的話:「孩子,僅是還了你五識,你都這般難受,我豈忍心再叫你受苦?」


    我豈忍心叫你受苦。


    斐守歲暗哼一聲,心道:「還給我什麽,又是什麽莫須有的東西……」


    強行要睜眼,眼前忽地被一身影遮擋。


    有人抱住了他。


    斐守歲的雙目攏上一層白布,他什麽都看不清,隻好蔫蔫地伸出手。


    一伸手,那人就接住,溫暾的暖意從手掌中湧入。


    斐守歲渙散了瞳,說得迷離:「好暗……」


    白茫茫一片。


    「我看不清了……」


    手掌貼於臉頰,那人說了些什麽無從知曉,斐守歲眯了眯眼:「走吧。」


    聲影顫抖,有什麽水滴墜在斐守歲臉頰上,悄悄滑落。


    斐守歲控製不了自己的神思,他聽著心跳開口:「背著我走,一直走,別停下來,要是停下來就完了……」


    低沉的聲音斷斷續續說著。


    什麽?


    斐守歲微微側耳。


    隻聽到「不要」二字後,一聲叫喚衝破濃霧。


    「斐守歲!」


    「斐徑緣!」


    斐守歲猛地睜開眼,像是被人拖拽出了迷霧,他有些茫然,站在被大霧環繞的心識裏,一下子的清朗讓他血液逆流,紅透了耳垂與脖頸。


    下意識去看,他看到心識海麵上站著一人,是柳家老伯。


    柳家老伯正朝著他笑。


    沉默。


    斐守歲又聽到有人喚他。


    「斐守歲!你醒醒!」


    醒醒?


    斐守歲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身軀,又抬頭看老伯。


    老伯還在微笑。


    「你……」是誰。


    老伯背手。


    斐守歲耳邊不斷傳來陸觀道的聲音。


    一聲一聲,喊魂似的。


    難聽。


    守歲不自知地皺起眉,先前未遇到陸觀道時,他是連麵容都不願動的。


    嘆息。


    又吵又鬧。


    但也無可奈何,斐守歲隻好先走走一步,化開了海上大霧,一腳踏入海水之中。


    他赤腳帶環,水上漣漪卷捲起,遠遠地拍打黑色礁石。


    「老伯,」守歲眯了眯眼,「不,應該是仙官大人。」


    朝其拱手作揖,斐守歲客氣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老伯不言。


    「大人將我困在心識,是為了何事?」斐守歲又開始他的巧舌如簧,拿出一張合適的麵具,說一些討人喜歡的話。


    老伯卻轉過了身子。


    「……」不是神?


    怪哉。


    斐守歲提袍,又向大海走去。


    一步攪渾了淨,在他腳腕上的玉環融入細沙裏,海水慢慢高過了他的雙膝,又慢慢地爬上腰肢,抱住了他清澈的魂。


    「您……」


    看著老伯在海麵上走得輕鬆,而斐守歲自己滿身的水,無比狼狽。


    水花濺濕了衣袖,在袍子上開了春。


    斐守歲停了動作,可這水還是沸個不停。


    垂眼,手掌打碎了水麵,便是圈圈點點的痕跡,像極了狂跳不已的心。


    「風不動而……」


    不,不可能,心是一直跳的。


    斐守歲仰首,望向快要縮成黑點的老伯:「豈有丟下人不管的道理!」


    耳邊陸觀道嘈雜的唿喊聲從未停歇。


    「您倒是開了鎖,卻不管盒子裏的東西了!」極盡力氣,守歲的雙目有些眩暈,他在水中踉蹌一步,便又是浪花。


    水永遠比他的心直白。


    「這是做什麽……」


    斐守歲吃痛耳識,不甘心般繼續朝老伯走去。


    海水從腰肢起就有了阻力,一點點抱住他的身軀,抱住他的脖頸,像一個抱著撒嬌,力氣又大的小孩。


    誰呢……


    斐守歲還在往前走,他的墨發在水裏漫開來,那般的美,像是潑了墨的畫。


    大不了遊過去吧……


    斐守歲這般想,這般一點點沉淪,沒有黑靴,是腳掌觸摸細沙,啃食感知。


    終於,渾身都濕透了。


    卻再也掙紮不了雙臂,他在往下沉。


    一點一點,沉入心識的海底。


    第132章 蛇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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