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妖的幻術與你不分伯仲,你受了傷入了圈套也是情有可原,來。」神的手要扶起斐守歲。


    斐守歲立馬撲通跪下。


    大聲:「適才小妖!是小妖豬油蒙了心,萬萬不能窺見您的容顏。小妖福薄,豈能沾了您的光,給自己添彩!」


    神不語。


    斐守歲又說:「小妖修行之心不正,該是好好找一偏廟,吃上幾百年的苦頭……」


    神卻施法斷了話。


    「早知要聽你恭維我,我就不解開幻術了。」


    斐守歲駭然。


    「那眼下……」神之言有所猶豫,「你還要去見他嗎?」


    他?


    陸觀道。


    便是他了,那個已知姓名,無法逃離的人。


    「我許下諾言,你若不願,我會阻止。」


    斐守歲跪在地上,身旁大火寂寂,看上去暖的東西,眼下卻冷起來,能凍住一切的荒涼。


    就連心也冷。


    濃稠的思緒飄來飄去,斐守歲閉著眼,睫毛能蹭到石板,撩起矮矮的灰塵。


    他言:「我不去見他……」


    「嗯?」


    「他會如何?」斐守歲。


    神笑了下:「他不會如何,不過可憐了眼睛,又要白花花地流淚。」


    「……」


    神道:「尋不尋千山流水易逝,飛不飛杜鵑黃鸝難了。」


    玉鐲手離了斐守歲。


    斐守歲低眉不敢看。


    神說:「那孩子『不學無術』,走前看了幾首詩偏要給我留個念想,平仄都不講究的酸調,寫的時候倒還擰巴了眼。」


    「小妖……」


    「你何等的聰明,該是聽出來了。」


    斐守歲是聽明白了。


    好一隻高山流水杜鵑黃鸝鳥,這是做鬼也要叼著,不放過任何。


    該是早跑為妙。


    言:「隻怕……」


    「就是你。」


    嘖。


    斐守歲賠笑:「小妖低賤出生……」


    「他不過一顆頑石。」


    頑石?


    斐守歲好似在何處聽聞過。


    神不再說話。


    耳邊劈裏啪啦的火聲漸漸熄滅,驀地,斐守歲的鼻腔之中湧入熟悉冷香。


    涼涼的,好似是夏雨裏的一盞解渴茶。


    垂眸細嗅。


    心中已有答案。


    斐守歲迴:「您還是帶了私心。」


    話了。


    一陣颶風送走了神明,斐守歲的長髮在風中狂舞。


    墨水髮帶崩斷,漂浮時還帶走了眼眶中突然落出的淚珠。


    奇怪,哭什麽。


    斐守歲慢慢直起身子,指節抹去眼淚。


    黃鸝的典故他不知曉,但是杜鵑啼血這般悲慘的……


    鼻尖酸澀,像是一口氣悶了碗酸醋,斐守歲有些茫然,起身時晃了幾下。手捂住頭,虛迷眼,才見大火消散,幻境已是另一番麵貌。


    是大火燒盡後,可憐可怖的荒原。


    到處焦黑,折斷的樹枝,傾倒的草舍,一堆散開又聚攏的灰。


    斐守歲知道,是福是禍,躲不躲得過,由不得他。


    嘆息一氣,正要鬆下手,卻見手腕上掛著什麽。


    老妖怪細看,是深黑的髮絲,打了好幾個圈,就這般垂在他的手腕上。


    他也散著發,與這頭髮絲大眼瞪小眼。


    記起來了,是海棠鎮阿紫客棧時,陸觀道昏迷醒來給他綁的,次日事多忘了解開,竟就帶到了現在。


    斐守歲沉默,平日也有常換洗衣裳,怎會沒看到。


    手指勾住黑髮,試圖拉斷它。它卻硬得像鐵絲般,生生割疼了斐守歲的手指。


    「……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看著黑髮,斐守歲試圖在上頭尋到術法的蹤跡,可惜黑髮幹幹淨淨。


    無可奈何再嘆。


    「我逃不了,你不如快些。」


    手指還勾著黑髮。


    怎麽就拉不斷呢,也不見得能有多粗多結實,難不成是顧扁舟說的紅線,得需天上月老的一把剪子,方能斷了癡迷。


    老妖怪鬆手:「陸觀道,仙官大人都來了,我不信你被困幻境。」


    倒是荼蘼有言,說叫斐守歲去救黑衣少俠。


    斐守歲眉頭緊了緊,試探般抬腳走了幾步。


    石板路旁,餘下些許火星子未滅,一圈一圈黏在枯枝上空中復燃。不過才些許路程,幻境樣貌已經大變,從大火成了一幕劫後餘生。


    依稀能辨出兩側是稻田,有凹陷水渠。水渠邊,不少的稻穀被燒成了灰,呲啦啦響著豐收。


    腳踏厚重石頭,有時能翹起,撲出一口黑煙。


    斐守歲拉了拉長袍,雖是幻境,但他還是下意識提袍,也能走得快些。


    快走三兩,他又停下,想到自己著急也無所用,又幹幹脆脆漫步起來。


    看到夕陽斜下,赤紅火燒雲和焦黑土地。


    什麽都沒有了。


    農收?哪見得到農民臉上質樸的歌謠。


    不緊不慢地走,耳邊偶有烏鴉尖銳的聲響,生生刺穿了曠野。


    斐守歲緊握袖口中藏著的紙扇,烏鴉倏地從枯枝上飛起,振翅時蓋過了火燒雲,它那寬大濃黑的翅膀,好似能遮天蔽日。


    想起梧桐鎮遇到的烏鴉妖精。


    斐守歲的心狂跳,好不容易安歇的心識捲起巨浪來。浪花拍打槐樹根須,抬眼才見到那隻烏鴉正站在不遠處碎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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