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眨眼間,消失在霧氣之中。


    喉結滾了滾,陸觀道還在癡望:「頭也不迴地走了……和那時候一樣……」


    落寞地垂下頭。


    人兒像一個守望麥田的稻草人,明知稻子最終要被收走,他還是那般邁不開腿,眼睜睜見著鐮刀劃下稻子的頭顱,再用幹癟的稻草填充他的軀幹。


    陸觀道呆滯在原地。


    「翩翩舞到今……」


    而斐守歲看著陸觀道。


    就在句句落幕時,斷了念想般,成了一曲唱不盡的悲歌。


    老妖怪知道這般很殘忍,但他沒有時間再耗下去,他變成鳥兒也好,飛蛾也罷,總歸是要走遠的。


    那就變成陸觀道與他說的蝴蝶,他尚記得幻境裏,陸觀道與他承諾,說要有一片花海,花海上有藍天白雲。


    太美好了。


    好到花海的萬物都在失真。


    斐守歲站在木頭娃娃身邊,見隔開的霧氣後,那個愣在原地的陸觀道。


    陸觀道不叫喚,好似是透過了屏障,看到逃遠的人。


    這迴倒是不哭了。


    斐守歲不再繼續凝視,轉身與木偶娃娃同行,一腳踏入血腥裏。


    未曾料到。


    就在他轉身之後,陸觀道朝他跑來。


    稻草人怎麽能拔起嵌入泥地的木棍,義無反顧地離開他的稻田,跑兩下就散架的身體,跌跌撞撞,好不狼狽。


    可還是捉不到的,斐守歲與女娃娃一起消散,徒留下空白一片。


    隻有陸觀道撲通一聲,墜在霧裏。


    「天乃蝶之家,地乃蝶之靈,雲乃蝶之裳,花乃蝶之魂……」


    ……


    霧聚。


    斐守歲跟著女娃,踽踽行。


    身旁沒了那個黏人精,他頗為自在,五識放大後,每走一步,他都在注意身邊的變化。


    大霧啊大霧,大霧四起時,凝結了冰。


    光無法遊走,成了時間的罪人。


    斐守歲拿著紙扇,覺著無趣:「你要帶我去哪兒?」


    女娃娃咯吱身子:「奉命行事,奴家也不知。」


    「我說姑娘啊,」斐守歲手握紙扇,「若是我能帶你逃離,你可願隨我而去?」


    女娃娃的手不停。


    卻等了好久才迴。


    「公子是好人,奴家第一眼見就知道了。但公子能救得了我一人,那剩下的又怎麽辦呢?」


    斐守歲不言。


    今日真是奇怪,已經不止一人說他是良善之輩。


    「我若是走了,撂下她們,必愧疚而死。」


    「她們在何方?」


    「她們……」


    娃娃爬呀爬,爬到一扇渾黑大門前,木頭手指移了移,「公子請。」


    是在這裏頭。


    還未等靠近,女娃娃在霧氣中散成了過去。


    斐守歲背手,看著那團飄忽的氣。


    「你這樣走,我也帶不動你。」


    「公子慢行……」霧說。


    「好。」


    斐守歲看那寂寥雲煙,用紙扇拂去女娃娃的痕跡。


    還未走近,離著大門尚有距離,就聽到女子尖酸刻薄的聲音。


    「聽說今個兒來了個俊公子!你們說等等是把他輪一遍的好,還是先剝皮抽筋剔骨給大人?」


    「……」斐守歲。


    手掌貼在黑門上,觸到冤魂與冰涼。


    「當然是先讓姐妹們開開葷,就這樣交上去未免太可惜了!」


    「你還開葷呢,幾個月來頭一遭不都是你動的手,要是你這都算戒齋,那我們每日吃的是西北風嗎!」


    「就是呀,就是呀。」


    「放你娘的屁!昨夜那瘦皮猴可不是我首當,明明是你這個賤娘們,還賴上我了!」


    昨夜?


    柳覺……


    「嘿!哪能啊,都是大人挑剩下的,我們啃啃骨頭而已。再說了,瘦皮猴是大人看上的,我們就算經手也不能把他怎麽樣。」


    「那門外的青衣小哥呢?」


    「他也是大人指定,我們哪,能舔到皮就不錯了!」


    「喲喲,舔皮,可把你這個騷娘們樂的。」


    「你說什麽!」


    「你才下賤!」


    ……好像是打起來了。


    斐守歲不鹹不淡的表情,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波瀾。


    身後霧氣爬上他的肩頭,正如鬼魅,試圖浸透他的心識,他屏氣凝神,撣撣肩膀,拍去濕漉漉的霧,一用力推開木門。


    轟然一聲,吵鬧剎得停歇。


    印入眼簾,並非酒肆胡同溫柔鄉,是陰暗的房間,隻在盡頭有一扇光亮的窗。


    窗旁,乃至沿路而去的走道,都不過狹小。


    而那些婦人家,正一個兩個頭懸樑,掛在濕冷牆旁。她們皆是鮮紅嫁衣,腳上綁著小巧又精緻的繡花鞋,斐守歲仔細看了,不光是好看的衣裳,以上下頭的手腕腳腕都有紅印。


    本該白骨的她們,活在了死前的最後一幕。


    斐守歲站於門口,背手凝望可憐女兒家。


    他道:「天冷了,姑娘們該是多穿些。」


    穿厚實,才不至在投胎的路上凍了手腳,下輩子再被束縛。


    老妖怪走到離門最近的新娘袍下,看到新娘麵目猙獰,口鼻目耳血痂淺淺。


    「引我來看這個?」


    新娘不語。


    「你們不是說要吃了我,怎的不動身了?」斐守歲要是動手,很輕易就能摸到女兒家的腳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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