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呸呸!」


    老鱉聲音還是那般不好聽,「說什麽喪氣話,你可不許死,死了我怎麽辦,每天抱著你的墳頭喝酒買醉?」


    「你還喝酒呢,滴酒不沾的人……」


    步履蹣跚,卻未有停下。


    老妖怪迴首。


    「要是覺兒喜歡,我們又何嚐不能同意,可他偏偏不開口……」


    喜歡?


    柳覺喜聽戲,去與不去何至於要家中老母同意?想起那會子柳覺的異常,老妖怪聯想到「女子」一詞,難不成真是說中了,是一出惱羞成怒?


    斐守歲正沉下心一字一句咀嚼著老者之言,突然一聲巨響穿透黑夜,刺破了他的耳識。他猛地捂住雙耳試圖抵製夢境的幹擾,可那聲兒是橫衝直撞,絲毫不憐惜。


    悶哼一聲,響聲刺入心識,捲起斐守歲心中波濤。


    到底是神仙的手筆,他一個樹妖實在是難以承受。


    忍了好一會兒,聲響才慢慢地變小,空中彌留著迴音,好似在雪地中拖拽什麽。


    斐守歲為得真相,強忍耳中劇疼,朝聲音走去,一不小心在雪地裏絆了一跤,心中罵道:「一驚一乍……」


    靠得近了,耳鳴聲被重物撞擊聲取代,劃破與割裂呲啦啦的,很不悅耳。


    但眼前深黑的夜色不減,又失了老嫗手中燈籠,斐守歲實在是看不清前方為何物,他想了下,一不做二不休,試圖幻出妖身的瞳。


    單手掐訣,不奢求破了夢境,哪怕是一隻眼也好,卻叫他成功了。妖身灰白的眸子輕而易舉地出現,視線變寬,連雪都閃著光。


    斐守歲哭笑不得,究竟是何方大神,費盡心思讓他救人。


    便在大雪之中,打量聲音源頭,也就是老鱉挖人參之處。


    望見一個眼熟的破爛。


    老妖怪皺眉,扶著身旁鬆柏,那人好像是柳覺……


    身量看上去很是相似,衣裳也是一樣破舊,除卻這些,唯獨有差的是步伐。


    在百衣園裏,柳覺走起路來一重一輕,而眼下山中大雪,他卻步履穩健似是走石階一樣簡單,就連頭也是不晃,視線筆直,宛如前麵有他心心念念的東西,勾著他垂涎欲滴。


    奇怪。


    老妖怪心想。


    耳邊還是有那重物悶頓聲,四處去尋,當是在這邊,在柳覺身邊。


    視線從柳覺蓬亂的頭下移,看到衣衫襤褸,明是冬日了還能見到赤.裸手臂,指節通紅。指節之中纏著東西,黑乎乎的皺成一團,是……


    是頭髮?


    偶有白絲,還纏著衣料。


    為看得清楚,斐守歲繞過鬆柏,小心邁開步子,踩實積雪。


    在一頓一頓的敲擊聲裏,老妖怪漸漸靠近柳覺。


    柳覺沒有察覺絲毫,隻是直直往前走,像一個被人捆了關節的人偶,要他做什麽也就不迴頭地去做了。


    咯噔——


    斐守歲還未看到重物,那物件就從柳覺的手中脫離,滾落一旁雪地,重重地砸在樹根上,抖擻滿樹大雪。


    離得近了,就算東西被雪遮掩大半,也埋不住原貌。


    那哪裏是什麽物件,竟是老鱉!


    老鱉口鼻大開,已經幹涸結痂的血沾滿了雙頰,眼睛瞪得很大,眼白占據一半的眼眶。


    斐守歲的心怔了下,他並不害怕,但這算了什麽,兒子拖著父親的屍軀?還是說他來晚了,救人不成,要改行破案?


    看著柳覺一卡一卡地迴頭,在漫天雪花裏,他盯著四肢扭曲的老鱉。


    這麽冷的天,老鱉就算是剛死沒多久,怕也早涼透了。觀老鱉蒼老的臉,死了還是生前那般暗。


    斐守歲站在樹旁,背手不語。


    渡化也好,不渡也罷,夢中的人……


    是柳覺走來,穿透斐守歲的身軀。


    一個深黑的青年,斐守歲感知到恨意、冷還有在顫抖的魂靈。


    手抽出腰間紙扇,看柳覺蹲下.身拉起了老鱉。


    「爹……」柳覺說,「爹啊……」


    老鱉還是那表情,早是不能迴應了,死了的人能讓他們迴應什麽。


    「娘親呢……」


    老嫗?


    百衣園喚兒的定是她。


    斐守歲的心跳開始加快,若神仙讓他救的是老嫗?


    柳覺又說:「娘親她在等你了……」


    什麽?


    「娘親躺在地上,等著你了,你快走啊,為什麽不走了……」


    睜大眼,柳覺隻拉住了老鱉的手腕,拖拽著就當是萬般辛苦,咬牙切齒地繼續前行。


    咚。


    咚咚。


    斐守歲見老鱉側轉身軀,頭撞在柳覺踩實的腳印裏,撞擊深冬堅硬的黑土地。


    一聲兩聲,響的是老者頭顱。


    土地沒有溫度,茫茫大雪,看不清天也捉摸不透腳下,老鱉僵到長起屍斑的臉,卡住了聲嗓,生生吞魚刺眼淚。


    聲響一重又一重,柳覺還是頭也不迴,或許隻有他的手拉不動老鱉時,他才會喃喃自語。


    老妖怪咽下這一幕風雪,跟在柳覺後頭。


    老鱉的目光渙散,卻總是看著什麽。


    斐守歲捏緊衣袖,他雖不冷,但這樣的畫麵,他止不住想像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老嫗呢?


    她是不是早躺在墳旁,也是血模糊了臉頰,一副駭死過去。


    老鱉又是見到了什麽,才這般……這般的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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