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真是麻煩,」小顧扁舟擺擺手,「自己造的孽,可別怪罪他人。」


    「你在說什麽?」


    「嗯哼,」小顧扁舟終於聽到了迴應,嘲諷一句,「提到他,你心慌了?」


    「……不是。」


    眼前的顧扁舟,語氣話術都有些不像緋紅衣裳,斐守歲有些警戒。


    「放寬心,我是見素。」


    還能讀心。


    「不是讀心,是我了解你,斐徑緣。」


    駭了一瞬。


    「當真是『友』字?」斐守歲擺出假笑。


    「我是你在仙界唯一的相識,」小顧扁舟走至斐守歲前,背手仰頭,也扯出一個笑,「豈能不了解你?槐妖。」


    槐樹,生性喜陰,君子之名,長生不死。古時言其吉祥,能攬財招福運,可時間久了,一槐漸漸傳成流亡,說他們鬼怪附身,引魂招災。


    斐守歲又生在死人窟,漸漸地也覺得自己總是不幸。


    他垂眸:「槐妖又如何。」


    「槐妖啊,槐妖。」


    小顧扁舟伸出手掌,「天下有三大不韙,你知曉否?」


    斐守歲看著手遲遲沒有拉住。


    「一為,天下紛爭,燒殺搶奪;二為,拋妻棄子,有家不迴;三為,妄自菲薄,孤影自憐。」


    「這是大不韙?」斐守歲聽這全然是個笑話,哪有什麽道理。


    「是也,是也,」


    那手背後,顧扁舟冷笑道,「你啊,小小槐妖犯了其三。」


    「什麽?」


    「一是你生在死人窟,明明見著殘殺卻不管不顧;二是你在人間看流離失所,但從不出手;還有其三,你卑以自牧,總覺得是己之錯。」


    小顧扁舟反手扯住了斐守歲的衣袖,眼眸泛光。


    「攬責啊攬責,讓那些鬼怪啃咬你的身軀,奪走你的五識,你在凡間時,救得了他們一時,救得了一世嗎!」顧扁舟說得愈發激動,「我於天上見你潦倒,你倒好一次次身陷囹圄!斐徑緣,我與你說過多少次,那些發生了的事,你出手又如何?解決之道從不在你身,生老病死,在凡人裏乃是最最常見的,你又何必為著一個老嫗,得罪了……得罪了……」


    顧扁舟麵目的猙獰漸散,他緩了語氣。


    「有血有肉,那是凡人的事情,與你妖邪何幹。」


    老嫗……妖邪……


    斐守歲心中猛顫,說的是收養他之人。


    「她怎麽了?」老妖怪抓著那詞不放,「她不是病死的?!」


    小顧扁舟厭了表情。


    「是也不是,終究與你沒有瓜葛。」


    「那她……那她……」


    扁舟如鬆下所有力氣般,弱著聲音:「她早入輪迴,闔家歡樂。」


    「好!」斐守歲難得有那驚喜浮於表麵,他沒有控製自己,「闔家團圓,萬事如意……」


    「那麽你呢?」


    「我?」


    斐守歲看向顧扁舟,好似看到曾經有那麽一人也總仰首看他,看他,癡癡地看。


    「我一直這樣。」


    「這樣下去便是好的?」


    顧扁舟唿出一口濁氣,「渾渾噩噩,散不去迷霧。」


    「顧兄,」斐守歲喚了聲,「迷霧後頭也並非我想要的。」


    「嗬,強種。」


    小顧扁舟暗暗地罵。


    老妖怪聽到了,當作沒有。


    「眼下先出夢境吧,」


    罵完後,扁舟背手轉身,「法術用都用了,我便拉著你走完,就算是怪罪,我也心服口服。」


    「何人怪罪?」斐守歲跟在大紅山茶後。


    「不是不想知道嗎。」


    「顧兄這般欲說還休,我心生好奇,不免搭話。」


    顧扁舟又嘖,與平日的樣子截然不同:「說不得,我說了就要五雷轟頂,烤得焦黑。」


    雷……


    斐守歲憶起了池釵花。


    「那位仙君……」


    忽得,前麵的顧扁舟停下腳,他做噤聲手勢。


    「用仙君稱祂,可是不敬。」


    「連議論都不成?」


    「不是不成,人間供奉祂的香火數不勝數,唯獨現在的你,不是時候。」


    紅山茶打著啞謎。


    「祂也憐惜你,但輪迴因果,尚不是真相大白日。神君仙子,之所以是神,便是有胸懷者,不會因你說祂而記懷。」解釋著,扁舟帶老妖怪慢慢走。


    「我見過紫雷,活生生著了樹。」


    「是祂帶她們走了。」


    「她們?」


    「隻有祂能救她們,其餘的萬萬千,」顧扁舟轉身抓住斐守歲的衣角,「自救吧。」


    自救。


    斐守歲垂眼,小山茶牽著他走向純白與黑的盡頭。


    「想是,我也在自救之中。」


    「然。」


    「那祂為何……」為何刻意困我,用她的大手,一次一次捏緊血液。


    顧扁舟似是知道斐守歲要說什麽。


    「哪有眼睜睜看著世人受苦,而不心痛的。」


    「倒是慈悲。」


    「救吧,救一個會是偏心,一起救了就有更多人等著祂。祂分身乏術,苦苦地說,祂是個無用的神,」


    扁舟單手掐訣,喚出念力,破開排山倒海的黑,「你的咒語不是也言了,『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是。」


    「天地是天地,她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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