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他壓著百姓,壓著歷年糧倉的冊子,一日一日拖下去,你當如何?逃與搶都不可行,」顧扁舟走至門檻前,見雪停天明,冷然刺骨,「走罷諸位,陪我一塊兒『喝酒看美人』去!」


    「喝酒?!」


    陸觀道在斐守歲身後猛地頓下腳,「喝不得!」


    「為何?」顧扁舟笑著伸手做出飲酒之姿,「天寒地凍,就是要熱酒才來得痛快。」


    「一定要喝?」人兒想起馬車內老妖怪對他所作所為,「不喝不成嗎?」


    看著陸觀道十分之不自在,顧扁舟放下調侃之言,作罷:「等會兒叫著店家上些糖水給你。」


    「好!」


    四人這才出了屋子,合門上一層護法結界。


    走至雪景山水畫中。


    目見小園撩開黑夜的遮蔽,在藍天合抱下抖擻荒草。園子不算太大,遊廊幽竹,鬆柏臘梅。寒風吹斑駁竹簾,與定風鐸一塊兒響過鳥雀鳴叫。


    三兩肥鳥震翅。


    天空還是靜著不說話。


    顧扁舟走在最前頭,紅山茶的衣袍很是顯眼。


    「好景啊……」謝義山欣賞柏樹積雪,他道,「我從未見過大雪紛飛,一夜就埋了小路。」


    「此事了結,謝兄去極北之地尋江姑娘,那兒的綿延雪原,極光遊龍於此地不分上下,」斐守歲言,「若可以,替我向著姑娘問聲好。」


    老妖怪想是這輩子都無法再見一次萍水相逢者,又因昨夜提起的老嫗,心中落寞增了不少,他再道:「江姑娘俠肝義膽,是個不可多見的豪傑。」


    誇了人。


    謝伯茶愣愣眼:「斐兄何時這般憂愁了?」


    「嗬,是怕著今後再也見不得江姑娘與你,說些好話安一安良心。」開了真言,頗有些說得不順嘴


    謝義山卻大大咧咧地攬上斐守歲的肩:「怎會見不到!雖然我們四個就我一個凡人,但我這不好好站在斐兄身側?斐兄一生綿長,而我與江幸像個炮仗一樣,響了最好,不響作罷!大不了第二天早上多喝一口茶,給我與江幸遷個好一點的墳頭,上炷長香!」


    謝伯茶總是對好墳與香火執著。


    「隻是可惜了,我不能給斐兄燒紙錢。」


    倒也是斐守歲第一迴聽到有人要給他上香點蠟。


    老妖怪沒有推開謝義山,手邊還拉著陸觀道:「謝兄日後斬妖除魔,必是桃李滿天下者。」


    「日後之事日後談!」


    謝伯茶鬆了手,喚一聲一直裝作聽不到的顧扁舟,「顧兄!」


    「何事?」顧扁舟立馬迴頭,視線與斐守歲撞上,看到還有陸觀道沉默的眼神。


    「沒甚事情,叫一叫得道飛仙的顧大人,讓我蹭一蹭仙途!」


    「哼。」悶哼。


    走得零零散散。


    斐守歲的手自始至終牽著陸觀道,也不知何時牽上的,好似習慣一般,就這樣順手,順其自然。


    他略一眼。


    眼前是咋咋唿唿的凡人小輩,身旁與他一同走的又是摸不著根底的野草,斐守歲心嘆,倒是一場別樣路途。


    且聽風聲蕭蕭。


    在走近小園木門時,聽到馬匹低鳴之聲。


    陸觀道小聲道:「有昨夜遇見的人。」


    這番話與顧扁舟先前之言,四人想到了一塊兒去。


    謝伯茶傳音:「不會真是美酒佳肴吧……」


    「說不準。」斐守歲。


    默然。


    移開門閂者乃顧扁舟是也,見他甩手用力一推,大門轟然往兩側一翻。


    入目是一條凍上薄冰的石板路,路邊堆著厚雪,有明顯笤帚痕跡,是被人掃開,但時間久了,也就留下冰碴。而一旁昨夜喊著麽兒的老鱉正畢恭畢敬站在門口,與馬車一起,想是等候已久。


    顧扁舟冷冷地看了眼,語氣卻是上揚:「老伯怎得一大早上牽起馬車,可是殷縣令的吩咐?」


    「是……」口中混白熱氣撲騰,老鱉的聲音還是那麽難聽,「是殷老爺讓小的接著大人去百衣園聽戲。」


    謔。


    顧扁舟勾唇:「昨夜不曾聽殷縣令提及。」


    「大人有所不知,是今日起百衣園不收門票錢,百姓與富貴人家一同免費遊玩,殷老爺說,藉此讓大人看看梅花鎮的民風……」


    「哦?小斐,」故意道,「今日初幾?」


    斐守歲抽了下眉:「迴大人,臘月廿七。」


    「好啊,臘月尾,正是好時節,」顧扁舟轉身朝三人使了眼色,「隻恐殷大人還要照顧我這些個隨從,實在是麻煩他了。」


    這是允諾之意。


    老鱉聽得一清二楚,趕緊拉開馬車棉簾,卑微道:「大人請,裏頭暖爐椅墊都是早早預備好的。」


    顧扁舟頷首,率先踏上馬車。


    扶著他的謝義山也沖老鱉笑笑,心裏傳音:「這個老伯不大會說恭維話,他好似還忘了昨夜之事,不知他家麽兒有沒有迴家。」


    「麽兒?」


    斐守歲在最後頭,推了把陸觀道。


    他上下打量老鱉,見老鱉雙手紅腫,鼻尖子露在冷風中也是通紅,兩頰幹裂,黝黑皮膚像是一首地母的悲歌。


    「我看是沒有。」


    「為何?」謝義山坐好,替陸觀道撐著簾子。


    「看他樣子,要是昨夜迴去就安眠了,不會今早凍幹臉麵。他牽馬的手雖戴了棉套,但露出一隻手指,指甲裏卡了不少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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