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扁舟下意識後退幾步:「……斐兄你當心。」


    「什?」


    話落。


    站在棉簾前的斐守歲眼睜睜看著陸觀道手腳並用朝他爬去。


    馬車輕搖,而人兒背著褥子,像隻口渴的狗。


    車廂不算很大,能容下三人已是足勁,陸觀道又長得高,披頭散髮,臉色雪白。光照在陸觀道臉上,映入斐守歲眼裏,與剛從墳裏爬出的殭屍無異,更何況斐守歲對他有所戒備。


    便是後退一步,又看在小娃娃的麵子上停了腳。


    還好馬車結實,沒有散架。


    陸觀道扭著身子骨,一把抓住被褥蓋住腰,癡癡地望著斐守歲。


    冬日單薄的微光將他與馬車掀開,在深處是黝黑夜晚,竹葉瑟瑟。


    「啊……」陸觀道張大嘴,咿呀學語,「啊……啊……斐……斐……」


    雪地裏的兩人相視。


    「方才不是能說話?」


    斐守歲不解,將信將疑上前一步,沒在臉上露出嫌棄,「你的嗓子?」


    卻看陸觀道死死盯著他,連眼皮子都不眨。


    這比幻境裏頭的視線要更執著,像是貪著麵前之人,心裏盤算如何剝皮吞肉,連著骨頭都咽下去。


    「……」


    斐守歲雖警惕,但手背還是覆在陸觀道額頭。


    不燙。


    甚至於有點太涼了。


    老妖怪再啟唇:「冷就把衣裳穿好。」


    看了眼陸觀道歪七扭八的衣襟,一側厚衣裳耷拉在手臂處,露著小半香肩,長發纏繞他的頸與下巴,還沾了口水。


    唯獨眼睛很亮。


    斐守歲第一次直觀感受到睡相的好壞。


    可是癡人兒不聽勸,仍舊一動不動視斐守歲如金烏。


    斐守歲隻得彎下腰,伸手去拉人兒的衣冠不整,湊近了,聞到一陣甜膩膩的香味。


    香味勾引著斐守歲放下思索,就此安眠。


    怔了一瞬,斐守歲抓住陸觀道的衣袖,摸到黏糊濁液,迷眼一看,是血紅。


    「這是?」


    陸觀道可憐兮兮地看著他,口內喊道:「痛……痛……」


    「哪裏受傷了?」


    斐守歲裝出著急模樣,「外頭冷,去馬車裏,把衣裳掀起來。」


    語氣平平。


    顧扁舟拿著酒壺言:「都說不要長這麽快,喏,現在知道疼了。」


    「顧兄何意?」斐守歲一邊趕著陸觀道,一邊迴首,「這血與小娃娃突然長大有關?」


    「差不多,畢竟萬物從娘胎裏脫下來,也都是血淋淋的,」顧扁舟晃著酒壺,「像他這般著急長大,胎裏的肉不夠他吃,他就吃自己的。」


    娘胎……


    「吃血肉,吃白骨,到最後沒有東西吃,也就死了。」


    死胎……


    聽罷,斐守歲猛地關上馬車內的小門。


    顧扁舟勾唇輕笑。


    馬車內,漆黑一片。


    老妖怪吞下顧扁舟所言,依稀聽到人兒斷斷續續的抽泣聲。聲兒擾得老妖怪心煩意亂,又不得不出手,總不能交給說著死啊胎啊的仙官。


    按捺煩躁之情:「快快坐好,我施法點……」


    本想點燭,卻見陸觀道的手指上有火苗一簇一簇。


    小小火苗卑微到隻能照亮馬車一角。


    紅光疊影,陸觀道虛汗層層,像極了初生的嬰孩。


    「你、你看!」


    斐守歲皺眉:「我知你會術法,但不要逞能。」


    「唔……」


    陸觀道蔫蔫地收了手,睫毛簇簇,「以為你會喜歡……」


    「我喜歡,」斐守歲敷衍道,「喜歡得緊。」


    「……騙人。」


    火苗瞬間熄滅,取而代之是斐守歲變出的白珠子。


    斐守歲沒管陸觀道的話,先用被褥將人兒捂嚴實了,這才琢磨著掀開一角,去尋血的源頭。


    方才昏暗辨不清哪處流血,眼下倒是看得明了。


    陸觀道腰間布料被血滲透,斐守歲的手指不過輕輕觸摸,他就悶聲哼哼。


    老妖怪在死人窟時被屍軀邪魅欺辱,砍了手臂,奪了五識,因此他最愛惜就是自己的凡軀肉.體,實在見不得陸觀道這般模樣,就愈發生氣,倒像是自己生了病,拖到不可不醫。


    手指的主人家聲音冷然:「醒的時候為何不說,我看你早早翻了身,既知痛了,血又流成這樣。」


    動作很輕,拉開一層粗布衣裳。


    布料因血黏結,拉扯之中陸觀道咬牙強忍。


    「痛就喊出來,此地靜謐,除卻鳥雀就餘我們三人,丟人也早丟盡了。」


    「嗚……」人兒的手抓著軟墊,指節粉紅,聽他邊喘氣,「不、不喊出來……」


    汗珠誇張,一滴一滴,打在斐守歲額頭。


    「長大了,就要起了臉皮,」抹去不屬於自己的汗水,斐守歲嘆道,「就算如此,也不該強忍著。」


    「不是、不是……我……」


    移開最後一件衣裳。


    四周死一般沉寂,馬車外有木頭燃燒之聲,烈酒濃香做賊似的將兩人包裹。


    顧扁舟笑道:「小娃娃狀況可好?」


    斐守歲沒有開口,他被眼前的傷口驚到說不出話。


    深紅的肉一整片翻開,本該是筋肉間的白骨裸露在空氣中,散發著甜香。陸觀道已經沒有幾塊結實地方了,腰更是窄得不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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