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那就隨斐兄的便。」


    言畢。


    緋紅衣裳的顧扁舟坐在太師椅上,給自己倒了杯茶水。


    謝義山見人走遠,開口:「方才,貧道本在給北棠夫人診脈,阮姑娘不知怎麽也說頭疼。起初她隻是嚷著討口茶喝,後來卻發了瘋般扯自己的髮釵。」


    拂塵指了指靠在柱子旁早早沒了氣的阮沁夕。她的頭髮淩亂,口脂吃去大半,髮釵簪子捏在手上,有紅紅的印子。


    伯茶嘆息道:「有丫鬟去攔著她,也不管用,撕著嗓子都啞了,便說出她與薛譚偷情的事情。」


    顧扁舟挑眉:「於是阮姑娘在道長眼皮子底下撞了柱?」


    「是。」


    「道長沒攔著些?」


    江千念搖搖頭,插嘴:「攔了無用。」


    「為何?」


    「大人看。」隻見江千念伸手掀開袖子,她的手臂上全是指甲劃過的血痕。


    「嗬……」


    謝義山補充道:「薛譚起初並不承認,後來見她發了瘋才說出了實情。」


    「也就是說確有此事,可我在屋外聽到道長你並不相信啊。」


    伯茶在心裏頭啐了口,臉上還是沒有波瀾的表情,摸著小鬍子迴:「一切都過於突然,貧道隻信親眼所見。」


    「嗬,實在是有勞道長。」


    顧扁舟客氣地拱拱手,復又放下,手指點了三下桌麵,眼神放到了北安春身上,「不知老夫人怎麽看。」


    「我兒想是被那小蹄子勾引,才……」


    「才?」


    「大戶人家哪裏沒有個妾室的。」


    顧扁舟嗤笑一聲:「老夫人明知本官是在刑部辦差,還說這些知法犯法的話。」


    北安春不敢反駁。


    顧扁舟徐徐道來:「八年前吏部侍郎牽扯江南賑災糧一事。主理此事的大理寺少卿與老夫人的令兄交好,便是讓令兄撇清了所有關係。七年後少卿大人死在了牢獄之中,而令兄還在早朝上當職。不過聖上早覺少卿死因另有緣由,遂一月前派本官暗地調查。本官就順藤摸瓜來到了海棠鎮。可嘆還未走入海棠鎮地界,就在臨縣的卷宗裏見到一樁陳年舊案。」


    抿一口溫茶,繼續道。


    「老夫人貴人多忘事,不知可還記得那位死於剪徑的阮家新娘子?」


    空中瀰漫著冷意,散了丫鬟便是香燃盡了也無人添。


    灰撲撲的光線照在薛老夫人額前,她一聽到「剪徑」,渾身一顫,雙手撐著地:「是阮家的、阮家的阿蘭……」


    「阿蘭姑娘的那樁案子被臨縣父母官壓了七年有餘,半月前才得以偵破。老夫人你再猜猜,犯下此滔天罪孽,讓紅事成了白事的,又是誰?」顧扁舟猛地砸下茶盞,語氣漸漸緊湊。


    老妖怪知道,這是問話的法子。


    「北安春!你身上背了幾條性命,又毀了多少人家的團圓,」顧扁舟從袖中取出一疊白紙,甩手扔在她麵前,「這些蓋了紅手印的,一筆一畫都是你犯下的罪孽。上到殺人剪徑,下至人伢子生意,光是你經手的就有十八起案子,五十多個孩子至今下落不明!」


    「就連你身邊伺候的月星姑娘,也是你一手拆散,還騙她『路過此地,救人性命』。你所犯的每一件事,都能讓你斬首示眾,」深吸一口氣,顧扁舟語氣緩和,目光落在床榻上的人兒,「北棠,你可清醒著?」


    白幔帳裏的人影動了動,虛弱嗓音:「小女子,咳咳咳……小女子聽明白了。」


    「你明白便好,就算北安春是你本家的親眷,你也該知道她做了什麽。聖上特赦你,是念在當年的冤案。北侍郎又是個寧折不彎,富有清流之稱的人。但你明麵上仍是薛家婦人,死罪免了,還需住幾天的監牢,待我審了案子稟告聖上,剝去你富貴人家的命,成一鄉間人罷!」


    斐守歲心嘆,倒是沒有落到流放,不過一句鄉間種田,便是此生無法嫁娶,後輩再無科考之命了。


    那白紗下的人兒好似知了結果,在床榻上俯身全跪,迴了聲。


    「民婦遵旨。」


    轉念。


    顧扁舟掃一眼地上瑟瑟發抖的老婦人,他笑著朝阿珍說:「阿珍姑娘還需協助我審案子,就不必跟著薛家人受苦。」


    跪著的阿珍猛地抬頭。


    「大人!」


    姑娘家一雙眼睛含了淚珠,「可我家夫人,她……她重病在身,怕是在牢中……」


    「你是怕北棠沒人伺候?」


    阿珍爬到顧扁舟腳邊,外頭的亮光從窗間透出來,打在她的側臉上,形成一塊方方的亮區。


    女兒家邊落淚,邊抓住顧扁舟的褲腳。


    「大人,大人,我從小跟在夫人身後,她待我不薄,是個心底極善良的人。求求大人讓我跟著夫人。夫人身子骨弱,還病著,就怕,就怕……」


    顧扁舟拉開阿珍的手:「阿珍,你是從小跟在阮家老夫人身側,是八年前才隨了北棠?」


    「是……」


    「好罷!」顧扁舟眯了眯眼,「那就隨你。」


    扶起阿珍,顧扁舟笑看一旁沒有下跪的謝江兩人。


    「我的話說完了,那就勞煩道長去喚來門外的侍衛。」


    手一請,謝義山知下麵的話他與江幸不便聽。


    於是伯茶執拂塵拱了拱手,也不再裝著修行之人老謀深算的樣子,拉著江幸輕快地走出了外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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