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子一聽話中話,笑嗬嗬地搓手:「老夫人又在說胡話了。前些日子北家書院開賞花會邀公子小姐寫詩。阮家二姑娘寫的一首絕句,把一眾公子哥們狠狠地壓了一頭。聽聞薛譚薛家公子不服,阮二姑娘就又寫,直到把薛公子寫服氣了,才就此作罷。這事都在妯娌間傳遍了,老夫人難道不知?」


    「我家與薛家本就是世交,寫一兩首詩罷了。更何況薛譚那孩子已有了娃娃親,我們阮家的姑娘再怎麽不濟,也不會搶別人的夫君。」


    說著,阮老夫人加快了步子,將那老婆子甩在身後。


    老婆子連忙趕上去,正正好被身側提籃的丫鬟擋住。


    執傘那位年長的丫鬟瞪了眼:「說錯話了還敢覥著臉,你不害臊沒臉沒皮,我們家清白的姑娘可羞不起這人。」


    她立馬抓住丫鬟的袖子,沾了水的手在衣袖上留下兩個手指印。


    「哎喲哎喲,姑娘你看看我的嘴,哎哎阮老夫人別走啊……」


    斐守歲慢慢放下腳步,婦人吵鬧的聲音漸漸地淡出他的耳識,他遠遠地送走了大雨裏的阮老夫人。


    香灰盈盈,在一旁梧桐樹蔭下斐守歲見到了一個熟人。


    站在石板路正中央,身邊穿過許許多多的香客,斐守歲半透明的軀殼印出地麵的水窪。


    見熟人著華衣,馬車停在遠離人群的地方。


    小廝掀開簾子打著傘,馬車裏探出腦袋的是薛家薛譚。


    那個在雨夜與阮家姑娘廝混的有婦之夫。


    斐守歲細細打量了一番,這會兒的薛譚意氣風發,一身衣裳襯得他風華正茂,高鼻樑又兼好相貌,確實稱得上如意郎君。


    可惜這位相貌堂堂的郎君卻在自家院子裏,背著正房夫人吃腥。


    老妖怪心裏頭笑了聲,他拋下已經走遠的阮老夫人,轉身就跟上了薛譚。


    心裏念叨方才聽到的話,不知不覺間從大路走到了小徑上。


    紅牆越來越高,雨珠一點點落下來,前頭走著的薛譚身邊隻跟了一個掌馬的小廝。


    小廝一邊撐傘一邊東張西望,將賊眉鼠眼這四字刻在了臉上。


    薛譚看不下去,一把搶過油紙傘,啐道:「你仰著腦袋,是生怕別人注意不到你?」


    小廝歉起臉,撓撓頭:「不是公子說看著點人嗎……」


    「也不是叫你現在看!蠢貨!」


    看來隻是徒有虛名,皮囊裏麵不過一個贓貨。


    斐守歲作為局外人,不由得開始對比起薛譚。


    之前進薛宅後院,不見男丁倒是情有可原,可驅邪祟這般大的事,明明在場卻不敢出來,便有了蹊蹺。


    老妖怪抱胸而立,看薛譚到底要在這佛家之地做什麽。


    隻見薛譚鬼鬼祟祟地繞過小門。大雨下得瓢潑,他與小廝拱腰穿過遊廊假山,走至一處荒廢的院子。


    院子不大不小,雜草遍地。左右廂房上了鎖,灰撲撲的紙窗積了一層厚厚的灰,透不進光亮。


    僅有偏門微開。


    門縫去見裏麵黑漆漆的一片,什麽都看不清。


    像一張躲在陷阱裏的血盆大口。


    雨水順屋簷倒酒似的傾落。竹簾子掛著水珠,一陣暖風吹過去,小廝抬頭看一眼遊廊上的灰布條子。


    湊上前在薛譚耳邊小聲:「公子,我們要是沒見著阮二姑娘怎麽辦?」


    薛譚煩躁道:「沒見到就沒見到,瞧你那德行!」


    「我這不是替公子擔心嗎……」


    「哼,你少操這種心。」


    阮二姑娘……


    斐守歲側身於左廂房的白牆後,他已經猜到所謂的阮二姑娘是誰。


    麵前的薛譚看上去不過加冠,而聽聞北棠娘子嫁過去也都是幾年前了。不難猜測,此幻境或許有些年頭。


    悄悄推開木門。


    聽到女子的輕嘆:「姑娘呀,我們在這兒都等了一個時辰了,這薛公子怕是不會來了……」


    「別急,再等等。」


    「可要是薛公子不來,我們豈不是成了個笑話……」


    「住嘴,不許說這樣的喪氣話!」


    話了。


    門外的薛譚笑了笑,朝小廝使使眼色。


    小廝很識趣地後退數步,走去一邊放哨。


    斐守歲在外頭也不想進去,不是話本故事看多了,而是這檔子事在哪戶人家裏不曾見過。有丈夫與嫂子,有妻子與弟兄,還有不堪入目的兄弟姊妹。什麽都有,不過大家將這些事藏起來了,才覺得湖麵一片寧靜,實則暗潮洶湧。


    老妖怪打了個哈欠,正覺無趣,屋內傳出急促的喘息。


    真是髒到了極點。


    笑一句。倚牆等候,卻見一旁右廂房探出個人影。


    高高的雜草間。來者個子並不高,穿著丫鬟衣裳,估摸及笄的年紀。


    姑娘家是獨自一人來的,身邊一個隨從婢子都沒有。見她咬唇皺眉,心裏是端著心事,站在牆後窺探正屋。


    一聲貪歡傳出來,驚得門外的小廝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嘴裏是罵罵咧咧,卻不見出聲。


    那個小姑娘為此抓緊了牆壁,一雙眼睛直直瞪著屋子。


    斐守歲好奇,便朝她走去。


    沒走幾步,聽到姑娘家的怒音。


    「說什麽詩會知己,原來跑這兒知己來了……」


    姑娘家生得好看,一雙楚楚可憐的桃花眼,眉心又點花鈿。有些肉嘟嘟的臉頰,配得上淡粉的妝容,就算沒有錦衣華服在人群裏也是最亮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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