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伯茶立馬噓寒問暖,給蘭家婆子緩氣賠笑:「哎喲,您老沒傷著吧,要不下樓坐著歇息一會兒?都怪這個小猢猻不聽我的勸在走道上瞎跑,您老別和小孩置氣。小猢猻天生野慣了,我們迴去後定好好教訓一頓,給您出出氣。」


    說了一大串,蘭家婆子雙手攀著謝義山的手臂,她眯眼仰頭,樣子像一隻老烏龜。


    蒼老沙啞的低語從她的喉間扯出。


    「啊?什麽……小葫蘆?」


    「……」謝義山無語。


    江千念在一旁替拿著豬頭肉。


    姑娘家開口輕聲問:「奶奶,你要去哪裏?」


    蘭家婆子動動耳朵,摸索著朝江千念那邊看去。


    「那、那水字格……」老婆子想了好久,「是……正六房的客人。」


    阿紫客棧僅有一層招待江湖客,便是二樓名叫水字格的房間,而正六便是靠窗數來第六間。


    蘭家婆子喃喃幾遍,這才意識到,大唿一聲:「肉!豬頭肉呢!」


    江千念連忙攙扶住她。


    「奶奶,肉沒撒,在我手上呢。」


    蘭家婆子虛眯老眼,都快要貼到江千念身上了,才看清楚豬肉。她唿地一下吐出一口氣,哆哆嗦嗦扶著謝義山往前走兩步。


    疑惑從她嘴裏冒出:「我的拐不是前個月斷了嗎?怎麽……」


    謝義山挑了挑眉,在江千念與斐守歲的憋笑下。


    「奶奶,您老貴人多忘事,我是那小猢猻的親哥哥啊!」


    說著,謝義山瞪了眼縮在斐守歲身旁的陸觀道。這小孩子什麽都不會,就是會躲,而一躲就藏到斐守歲那邊,讓謝義山有壞點子也沒處使。


    陸觀道不理會謝義山亂扯的輩分。


    隻見蘭家婆子皺起眉頭,沒有牙的嘴巴,臉唇都向裏縮,她上下一開一合,才問:「小葫蘆的親哥哥?」


    「是了,您老忘了?十年前我還帶著他來找過您呢,帶了好一大把的臘肉,一袋洋芋沉甸甸的,背著那個小猢猻就來了。那天下著大雪,稻田裏都是白皚皚的一片。您不記得了?我是謝家小子呀,您在我小時候見過一麵,還抱過我嘞。」


    江千念無奈地朝斐守歲笑了下。


    斐守歲知其意思,也很懂江千念的感受。


    那謝家伯茶一開口就是個上下五千年的故事,他不去說書也真是可惜這他的三寸不爛之舌。


    蘭家婆子哪裏遭得住謝義山這樣沾親帶故,就算沒有的,也要被謝義山說的親熱起來。


    老婆子迷迷糊糊地想。


    謝義山劈裏啪啦地說:「哎喲!您看看,我這手腕上的疤,就是下大雨淹了小廟的那年,在江邊玩水摔倒留下的。當時還是您給我包紮換藥,您想想這麽重要的事!」


    一張巧嘴,一張老臉。


    謝家伯茶反覆強調:「您再想想,還記得我不?」


    蘭家婆子思來想去,最後恍然大悟道:「唉……年紀大了,第一眼竟沒看出來,是謝家小子嗎?就是那個小時候頑皮,總愛上房揭瓦的那個?」


    「對咯,就是我嘞,奶奶您可想起我了。」


    「……」斐守歲真想在旁拍手喝彩。


    謝義山笑嗬嗬地接下話茬:「那也是十幾年前的事了,都怪我遊走江湖,沒時間來看您,叫您忘了我,也是我自個不懂事,哪能怪您啊。」


    話語間,已走到水字格正六房。


    蘭家婆子一邊與謝義山熱絡,一邊敲了六房的門。


    裏頭應了聲,沒過一會兒,屋門輕開。


    好巧不巧,乃是昨日的顧扁舟。


    顧扁舟一開門看來了這麽多人,倒沒有驚訝,他笑說:「我這盤豬頭肉真是舉足輕重啊。」


    謝義山見了熟人,也不客氣,笑嘻嘻地解釋。


    「適才撞到了,才一塊兒給送來。不過顧兄放心肉沒事。」


    顧扁舟也不計較那麽多,他接過豬頭肉十分客氣地寒暄幾句,再說上些玩笑,也就合上門閉客了。


    眼下謝家伯茶的注意力全在蘭家婆子身上,壓根沒空去看顧扁舟的異樣。江千念也扶著老婆子一瘸一拐地往迴走。


    隻有斐守歲與陸觀道跟在後麵。


    在正六房關門的那一瞬間,老妖怪看到屋內黑漆漆一片,雕花屏風半闔,在後邊的床榻踏腳處,擺放了一大袋東西。


    是農家裝貨物的粗布袋子,踏腳下頭還有泥腳印。


    顯然,顧扁舟才迴屋子沒多久,濕的腳印並不是從屋門口延伸。可惜門縫窄小,見不到屋內窗戶是否敞開。


    顧扁舟藏著秘密。


    老妖怪擺出疏遠似的淡笑,他站在兩扇門之間。一縫窺見他笑眯眯朝顧扁舟拱手,那顧扁舟也笑著迴禮。


    哐當一聲,大門緊閉。


    老妖怪臉上的笑意一下子消散,凝望質樸的木門。


    周遭仍舊有酒客的吵鬧。走廊盡頭窗子大開,狂風細雨,樓下老牛哞哞。想是今日的這場風,颳得海棠悽美地落了滿園。


    斐守歲走上前,站在窗邊,看向通往農田的小路,隱沒在樟樹與柳樹混合的林子裏。


    一半青蔥一半蕭條。


    恍惚著,斐守歲閉上眼,他正要去感受客棧是否有陸觀道說的什麽女屍。


    細雨迎麵吹在他的臉上,眼睫很快就濕潤了,掛著一顆顆水珠。


    還沒道出個所以然來,站在走道處的謝義山大喊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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