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千念說完,用筷子猛地戳起一隻蒸餃。


    蒸餃早冷透了,冒不出熱氣,被送入口中。


    「碎了也就碎了,反著用不上它!」姑娘家忽地笑了聲,臉上淚痕被她擦得幹淨,有些灰撲撲的。


    斐守歲雖不是什麽大慈大悲的妖,但他從不作惡,也不喜歡欠人人情,能當場還的他絕對不拖到明日。


    老妖怪將自己的白粥推給陸觀道,與身旁兩人說。


    「謝兄說得不無道理,三人去找總比一人要來得快,況且才找了一月。」


    「就是,我在梧桐鎮為找鳥妖,扮了三月多的乞丐,你在這兒才幾天,難不成放棄了?」


    「我當然沒有放棄!」江千念一錘桌。


    陸觀道早吃飽了,被這一錘唬了跳,他呆呆地看著斐守歲,又看看謝義山。


    「說什麽呢?」


    「小孩別插嘴。」


    謝義山十分敷衍地把自己的豆漿推給了陸觀道。


    江千念用眼神撇過小孩。


    「不過斐兄還帶了個孩子,還是讓我與伯茶去吧。」


    「要去哪裏?我不能去嗎?」陸觀道以為斐守歲又要拋下他,他急得連忙拉住斐守歲的衣袖,可憐巴巴地說,「帶我去,不要丟下我!我不會添麻煩的……」


    「你……」


    斐守歲反手握住陸觀道,正要說什麽,客棧外頭傳來啪嗒啪嗒的走路聲。


    一曲詭異的哼唱聲遠遠地滲入四人之間。


    在客棧裏吃茶的旅客一個兩個停下筷子。


    瞬間的安靜,激起陸觀道一身的雞皮疙瘩。


    「唔……」


    陸觀道移了移身子,湊到斐守歲旁邊,他眨巴眨巴眼睛去看外頭。


    眼見大門敞開的客棧,繞過馬廄遮擋的稻草,一個矮矮的身影出現在眾人眼前。


    是昨日傍晚樹林前遇到的小姑娘。


    她仍是一身洗得發白的衣裳,紮著兩根低低麻花辮,略大的繡花鞋在地上打起夜的節拍。


    走路一蹦一跳,很是歡快。


    女孩臉頰上糊了泥巴,她在大門口轉了圈,又跺跺腳,雙手抹一把辮子,笑嘻嘻地走進來,完全沒有在意眾人赤熱的視線。


    朝客棧裏麵喊。


    「蘭家婆子,我家夫人要吃桃膠銀耳粥,你快快做了送來,可別遲了!」


    被喚的蘭家婆子是那在櫃檯處看帳本的。


    見那老婆子眯了眯眼,好不容易看清女孩,她又驚唿一聲:「哎喲!我的乖乖。」


    她放下帳本,拿起一條擦桌子的白巾,步履蹣跚地走到女孩身邊。


    兩人身形相仿,一個是未長開的姑娘,一個是已佝僂的老婦。


    站在一塊時,卻能同高。


    在眾目睽睽下,那老婆子拿起白巾就要給女孩子擦臉,油滋滋的布料在女孩的臉上抹來抹去。


    斐守歲微微皺眉。


    在周圍客人細碎地討論聲中,聽到些許。


    「蘭家婆子也是個有善心的,明明北家都散了她還願意照顧這個瘋子。」


    「可不是,那女瘋子是北家小姐的陪嫁丫鬟,前些日子才瘋癲的,連薛家都不管她。蘭家婆子就因是北家老僕,做了一輩子的活計,到頭來什麽好處沒撈到,卻願意收留她。」


    「唉,都是可憐人,還分什麽北家薛家的。嫁去薛家的北家小姐不也是一直臥病在床,薛家還請江湖中人來看病呢。能看出個什麽!」


    「照你說,你昨日是去薛家看到了北棠娘子?」


    「你別提了!白簾子一層疊一層,厚得和褥子一樣,能看到什麽哩。」


    「那你是不趕巧,我去的時候正好見到了北棠娘子的真容。真真是謫仙一般的人,也不知為何這個女瘋子說她家夫人死而復生。我看啊,就是被她這麽一說,北棠娘子才病的!」


    「說一說就病?」


    「氣病的咯!」


    斐守歲手指敲了兩下桌邊,陸觀道卻湊得更近了。倚在他身邊,是第三隻不愛說話的小麻雀。


    默然,昨日招待的店小二撩開後廚與客堂之間的簾子,他撣撣袖子,打眼見到蘭家婆子與女孩。


    幾乎是一下子就吼了出來。


    「蘭家婆子!」店小二快走到兩人身邊,一下拉開老婆子的手,「不是說了好幾迴,把阿珍帶去後院的嗎?」


    「哎哎,我這腦袋給忘了,我這就帶她去……」


    老婆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窘著臉,她佝僂著背,一隻蒼老的手拉起名叫阿珍的女孩,走得很慢很慢。


    阿珍甩著麻花辮還不停地往後看,嘴裏嚷嚷:「蘭家婆子,你這是要帶我去做桃膠銀耳粥?我可不想學,學了就不能出院子了!喂喂,蘭家婆子你聽到沒?我說啊,夫人隻要你做的桃膠粥,別人做的一概不吃!夫人說家裏隻有你的手藝好,其他奶媽婆子都入不了她的眼呢。」


    老婆子一邊點頭一邊拉著阿珍,快走到後廚時,阿珍卻不走了。


    姑娘家站在簾子旁,抽開老婆子的手,語氣有些顫抖。


    「噫,你要做什麽!你要拖我走,把我埋起來嗎?我不去,我不去!求求你……求求你……別把我埋起來。埋起來就死了,死了還怎麽辦呢!」


    遠處溫茶的斐守歲放下茶盞,他還記得那隻大紅海棠繡花鞋也是沾了泥土。


    阿珍又說:「我明明見著夫人……夫人死了,夫人又活了!我見著夫人被埋起來的!是夫人埋了自己,可為何有兩個夫人?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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