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軀殼最好不要是活物,與自身身形最接近的就好,」說完,謝義山從衣襟裏掏出一隻瓷瓶,揭了貼滿符紙的手臂,給自己上藥。


    池釵花停了些許,直到謝義山合上藥瓶,她才開口。


    「哪裏去尋呢?」


    「紙偶!」謝義山吃痛著傷口,冷汗在他額頭上反著朝陽的光,「隔壁屋子有你模樣的紙偶,去看看。」


    女兒家點點頭,嘴裏念叨著紙偶什麽紙偶,她走到屋門口突然想到了什麽,一雙眼睛露出疑惑交織不可思議。


    「為何這兒會有我樣子的紙偶?」


    謝義山一愣,綁紮的手停在那裏,不過片刻又很利索地係上一個活結。


    「你問屋子的主人家。」


    鎮子裏的人都知道城外有家棺材鋪,裏頭住著的老頭做的紙偶是活靈活現。一般有錢的喪事人家,會特意請黑牙做些紙偶紙房子,為的是走的人體麵。黑牙曾經在池家做過活計,池釵花自是見過他的手藝。


    女兒家的目光落在黑牙身上。


    黑牙咽了咽,神色低垂,池釵花便繼續這般看他。眼神太赤.裸了,逼著黑牙說出真話來。


    「小姐,我、我也是昨夜。就是昨夜!」黑牙手一指,指向謝義山,磕碰著說,「就是他告訴我說什麽你身邊的婢子要我做一個紙偶,還得是你的樣子,我才做的。」


    黑牙還從袖子裏掏出那日的碎銀:「喏,你看看這是定金。」


    「哈哈哈!」謝義山包紮好手臂,抬眸笑道,「昨夜的那個是我,但另外的紙偶我可不知曉了。」


    池釵花聽得一愣一愣,她看了眼碎銀,轉身毫不猶豫地跨過門檻,一用力推開隔壁屋的門。


    似有東西傾倒之聲,嘩啦啦灑了一地。


    黑牙猛地跪坐在地上。


    「完了……」


    謝義山瞥一眼:「早晚的事情,人在做天在看啊。」


    話落,池釵花碰著門框,無力地癱倒在屋門口。她的皮肉沾到泥土,血與土腥的味道混合在一塊,聲音帶著顫抖。


    問:「這一屋子是什麽?」


    謝義山拍拍黑牙的肩,起身走到隔壁屋子。


    斐守歲緊隨其後。


    眼見。


    滿屋的紙偶被精心疊放,她們都不會說話,卻看著很吵鬧。吵鬧著擠滿視線。每一隻紙偶都不曾沾染塵埃,櫃子裏存著的紙偶更是連蜘蛛網都見不著。


    每個紙偶都有自己的動作,自己的姿態,沒有一隻是重複的,竟酷似一幅立體的連環畫,就這樣靜靜地待在屋子裏,等候有緣人翻閱。


    屋子中間的小桌上擺放了做一半的紅紙。桌邊的蠟燭燃了大半,蠟油剛剛凝固。又因為一個屋子的紙偶,讓屋子的視線昏暗。光透不進來。


    外頭的天都亮騰騰了,屋子裏仍舊是灰濛濛的。


    池釵花驚得說不出來,手已經擰了一大把黃土。


    「真是不少啊。」


    謝義山一吹火摺子,點燃蠟燭,去看屋子西麵的窗戶。連紙窗下麵都堆滿了一層一層的偶人架子。


    「讓我看看適合你的……」謝義山舉著燭台,在一處不顯眼的角落,看到了一個與人齊高的紙偶。


    紙偶長得與池釵花有八分像,剩下兩分的差別,是因為妝發太過於艷麗。池釵花從未點如此紅的唇,也未撲這樣重的白.粉。


    謝義山左右看了看,轉頭與哆哆嗦嗦的黑牙說:「這才多久啊,能做出這樣惟妙惟肖的,師傅您真是神人!」


    黑牙可不想答話,那嬉皮笑臉的謝義山卻偏偏要他開口,一連串說了很多池釵花不願了解的事。


    「池夫人,你有沒有想過為何娘家中老僕突然被遣散?或者是,被趕出城。你可有見過離家的黑牙,再次入過城?」謝義山放下燭台,抱起釵花紙偶,「連我這個外鄉人都知道的事情,你不應該沒聽說過啊。」


    謝義山走出屋子,外頭的亮光一下子照在他與紙偶之間。紙偶穩穩地站在地上,也與池釵花一起接受晨曦所剩無幾的暖。


    池釵花咽了咽,仰頭去看紙偶。


    「好像……比那年中秋,伯伯送我的更好看了。」語調漸漸不受控製,委屈的聲音,忍耐不住的一唿一吸,刺痛著黑牙的良心。


    女兒家扶著門框起身,她在笑,卻誰都看不到她的麵容了。她伸出手在空中去撫摸紙偶的臉頰,她害怕自己一手的黃土玷汙了純潔的紙偶。


    「我該怎麽做。」


    「你什麽都不用做。」


    「……好。」


    女兒家將視線從紙偶身上移開,她去看黑牙。黑牙自始至終沒敢直視她的目光。


    老妖怪倒是對這件事情有興趣,但他也猜的大差不差了,其中的細枝末節他也不想知道,就去告訴風好了。


    風什麽都知道。


    秋日的颯爽讓風垂下來,梧桐葉、楓葉還有竹林的嗖嗖聲。一切的故事,都像是一口棺材被掩埋在土裏。


    之後的事情又有誰能想到。


    斐守歲坐在小院的石頭椅子上,看著謝義山用不知哪裏來的咒術引出了池釵花的魂。但因烏鴉附在池釵花的身上,謝義山無法強行剝離烏鴉,便連同烏鴉一起,一人一妖的魂歸入紙偶之中。


    紙偶周遭混雜了黑色怨氣,混雜生魂的靈。像是一碗臘八粥,濃稠,什麽都有,什麽都包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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