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牙擦著下巴上的血,他眼眶竟濕了,淚眼婆娑地望向圍牆外看不著的一人。


    「我東家小姐呢?」


    「你說她啊……」謝義山也看過去,「你若願替她吃苦,我倒有辦法。」


    「當真?」


    謝義山淺淺笑了笑:「偏門雜學,當真。」


    話落。


    木門最後一道符紙碎裂,怨鬼們從門縫裏頭擠出來,像是一攤攤淤泥,屍身腐爛的腥臭隨著他們的到來湧入。


    一旁看戲的斐守歲目光不在院中,他自始至終都盯著紅衣的池釵花。


    可憐女兒家的魂被絲線切割,頭低低垂著,與那木偶師手裏的偶人並無區別。精緻的衣裳因血汙不再閃閃發光,本是銀線繡的花也髒了,像是個被人丟在泥地的娃娃。


    老妖怪執筆點墨。墨水橫過圍牆,穿透怨念,落在池釵花衣袖的花紋裏,漸漸淡去。


    還不是時候。


    隻見池釵花的魂比先前暗了許多。


    斐守歲嘆一氣,又將視線移到院裏陸觀道身上。


    方才謝義山所說的「天不亡我」正驚慌地被推到最前頭。


    陸觀道猛地拉住謝義山的袖子:「你、你推我做什麽!」


    謝義山笑笑不說話。


    小孩不願再走,反身要跑,謝義山就拉著他的後勁衣裳給提迴來。


    「我們能不能活命就看你啦。」


    「我我我,我不會變、變戲法。」


    謝義山笑嘻嘻的表情,渾然沒有剛剛視死如歸的樣子:「你不用會,站在這兒就好了。」


    說著,那些個冤魂已將三人包圍。


    怨念聚集在地麵上,像一層層岸邊的細浪,波光粼粼的。


    斐守歲站在浪花裏頭,背手笑看。


    三人被困小小圓圈之中。


    烏鴉控製著池釵花,一腳踢開木門。木門橫著撞到牆上。映入眼簾,是女兒家的臉,龜裂如幹涸的大地,皮囊一塊又一塊跌落。


    陸觀道見了,深吸一口氣,拽著謝義山的衣角急道:「她、她、她的臉!」


    「嗯,我看到了。」


    小孩急得有些語無倫次:「她不是人?她怎麽會這樣,我、我……怎麽辦,我們怎麽辦?」


    謝義山蹲下身嬉皮笑臉地說:「沒事沒事,我們都會沒事的。」


    「啊???」


    陸觀道被唬得一愣一愣,往先前說他總是被護在身後的,可現在那謝伯茶卻將他推在前頭。


    眼見著池釵花人非人鬼非鬼的模樣,陸觀道不由得向後退。


    那女兒家一步一步,優哉遊哉地踏入棺材鋪。怨念凝在她身側,紅衣綢緞,詭異的美感。


    在小孩子眼裏,她是吃人的修羅。


    陸觀道嚇到了,從口袋中掏出半塊燒餅,他看了看燒餅上的肉末碎,一咬牙,直徑朝池釵花身上丟。


    卻因小孩子力氣不大,半路掉了。燒餅穩穩妥妥地趴倒在地。


    烏鴉看到燒餅笑了笑,上前用池釵花硬底的白鞋跟死死碾碎。陸觀道眼睜睜看著就咬了一口餅子被這樣踩著過去,丹鳳眼一紅,竟然就啪嗒啪嗒落起眼淚。


    「喲~小崽子何時變成小花貓了。」烏鴉咯咯笑幾聲。


    陸觀道猛地一吸鼻涕,用手背抹去眼淚。


    「我不是花貓……」


    斐守歲心嘆,原來這愛哭鬼的範兒不是裝的。


    等著烏鴉一點點靠近,黑牙又癡癡地入了夢境。


    謝義山知道這黑牙執念深,被烏鴉盯上也是命裏頭的事。他隻能將希望寄託於這個愛掉眼淚的小孩。


    與其說是陸觀道,不如說是附在陸觀道身上的鬱壘神荼。


    剛才與陸觀道對視時,謝義山見著了藏在小孩瞳孔裏的神。雖然他也懷疑了小孩的身份,畢竟是仙絕不能選了個普通人承受。


    但仙都選了,也就沒必要盤算什麽。


    謝義山笑眯眯地推了把陸觀道,像隻狐狸,俯身在陸觀道耳邊。


    「待會兒別怕。」


    陸觀道哭喪著臉:「不怕……」


    斐守歲樂得見到陸觀道的樣,他走近仔細看了小孩的哭臉,太瘦了皺巴巴的,不是很養眼。


    就見陸觀道一氣擦幹眼淚水,做出一副我欲去也的悲壯。


    烏鴉離著三人不過九尺距離。走去幾步,陸觀道忽然捂住肚子,哆哆嗦嗦地蹲下。小孩子的虛汗冒個不停,一頭亂糟糟的發都在微微顫抖。


    這會兒的天沒有林子裏那般黑了。


    黑夜一點點有了披著亮的烏雲,小院東方漸漸泛白起來,但秋天的晨曦還是冷的。


    眾人知道大霧已經散去。


    陸觀道痛得用手捶地,黃土粘了手掌一圈。


    烏鴉打量著他,笑道:「哪裏撿來的燒餅,吃壞了肚子?」


    「唔……」


    陸觀道沒有迴話。


    烏鴉覺著沒趣,變出長劍:「黑夜已過,也該由我收場了。」


    冷冷的秋風打過樹林,吹到院子裏。掀起了女兒家和小孩的衣擺。


    陸觀道可憐兮兮地仰起頭,一雙帶紅血絲的淚眼,像是有段無比悲涼的故事。


    他緩緩轉頭去看東方天邊的白。


    「天……要亮了。」


    在烏鴉的注視下,小孩站起身。


    長劍逼人,陸觀道二話不說,一個箭步衝上去。腹部被橫穿,血紅很快沿著劍身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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