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


    見池釵花用鬥篷帽子擦去手臂上的血。


    燭火下,她的臉照得宛如塗了紅妝,唇色卻是慘白的。


    語氣帶著疑惑:「誰家的新娘子?」


    「我怎知是誰家的,高高個子,被一群轎夫拖著往河裏走。」


    斐守歲一愣,他想起初來此鎮時,遇到的鬼新娘。結合之前幻境,十之八九是那亓官家的可憐人。


    池釵花轉頭看著肩上那個小人兒,眼底裏竟是露出了淚。


    「你與我說說是怎麽迴事……」


    女兒家聲音哽咽,烏鴉自是聽出來了。妖怪不懂凡人的悲傷,見她很是不屑地伸手,替池釵花擦去淚珠。


    「哭什麽呢,那新娘子與你有關?」


    「嗯……」


    烏鴉歪歪腦袋,裝作悲傷地嘆一氣:「我見著時,那個新娘子已經溺在水裏了,不過推她下河的轎夫還在,我閑著沒事,就附身了她,困著轎夫,不讓他們走。」


    「她……她是被轎夫推下去的?」


    烏鴉點點頭:「應當是,不過後來我覺著沒趣,就讓新娘子自己選了。可那個新娘子卻叫我放了那群轎夫,說什麽作惡了也是人命一條,還叫我立地成佛,哼,哪裏見過叫妖怪成佛的。」


    「立地成佛……成佛……」


    池釵花念著這四個字,想起她唯一一個摯友,亓官家二姑娘。亓官家常年進出佛寺,是個極善良的人。而亓官家的嘴裏最喜念叨「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自欺之話。


    女兒家想到往日舊友,竟是連路都走不動了,力氣因卸下仇恨變得綿軟,她扶著牆,一瘸一瘸地往屋外走。


    「她在哪兒……」


    「或是被地府黑白無常收走了,或是困在原地超脫不了。」


    「怎……怎樣才能讓她超脫?」


    池釵花走到屋門口,斐守歲就與她相隔不過兩尺。


    斐守歲已知結局,他看著女兒滿是血汙的臉仰頭望月。


    沒有烏雲的夜晚,月光落了一地,四周靜悄悄。秋的到來連蟲鳴都不捨得給,落寞的好似許久未有人的老宅子。


    「她本不該這樣走的……」一行淚水滑落,池釵花呆呆地嘆。


    「聽你說來,那個新娘子是你舊識?」


    「嗯。」何止認識。


    烏鴉盪著腳,笑嘻嘻道:「那我可不曉得了,她的何去何從與我無關吶。」


    斐守歲笑了下。妖怪就是這樣,與他們無關的事,做這麽多解釋也沒有好處,自然不會去管。


    老妖怪想著,腦海裏出現那個可憐兮兮的陸觀道。


    「……」心煩。


    一旁池釵花知道與烏鴉多說無益,也就不再問什麽。隻見她慢慢悠悠地走入院子,走到石板小路上,繞過有些枯黃的草,出了那月洞門。


    烏鴉問她:「要去哪兒?」


    女兒家垂著頭,有氣無力地把銀劍拖在地上。


    「去棺材鋪買紙錢。」


    「燒給誰?」


    池釵花停下腳步,迴過頭去看書房一片寂寥。


    烏鴉咯咯笑了聲:「總不會是唐永吧。」


    「……燒給那個新娘子。」


    池釵花一捏長劍,劍化成髮釵,她又嫌髮釵染了血汙不再別於髮髻之中,就如懸掛玉佩首飾掛在腰間。


    走上幾步,路過唐年與婢子死的院子。


    池釵花停下腳,在門口看了會兒。


    烏鴉看熱鬧似地問她:「捨不得誰呢?」


    「……沒有。」


    烏鴉眯眯眼:「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啦,再看幾眼也沒關係~」


    池釵花微微頷首,提裙走入遊廊裏。


    夜晚的風吹起來,將她的髮絲吹散在空中。和青綠的竹葉一樣,女兒家的年紀就停在這個時候了。她並不後悔,根本沒有在意烏鴉的話,死亡反倒是她的解脫。


    走迴屋子,女兒家就坐在床的正中央,移開屏風,這個角度能望到屋子的盡頭。


    像是大喜之日,她待著良人來掀她的紅蓋頭。


    她脫下鬥篷,又拍了拍灰塵,左看右看將其蓋在唐年身上。


    沒有新郎官了,就用鬥篷帽子蓋住唐年半張臉。


    唐年的臉是鴿灰色的,血漬留在他的眼窩處,眼下結痂擦不淨了。他死時並無不滿與怨恨,釋然表情安詳著,好似一場喜喪。


    女兒家俯身,月光便落在肩頭,她拍拍唐年的背,像是在安撫一個稚童。


    月光緩緩降,如一幅用盡色彩卻單調無比的畫,說不過的孤獨印在斐守歲眼中。


    「你說,接下來做什麽呢。」


    烏鴉撇過頭,笑盈盈地答應她:「不是要去棺材鋪買紙錢嗎?」


    「是……要去棺材鋪。」


    池釵花愣著挽起自己的長髮,手裏摸索半天將那髮釵盤入發中。


    女兒家在銅鏡前又看了半晌:「到還是個人樣。」


    「咯咯咯,不然還是什麽樣。」


    烏鴉變迴鳥的模樣,站在池釵花肩頭。


    一鬼一妖,有的沒的搭上幾句,繞著先前謝義山在的偏門,去往城外。


    ……


    棺材鋪。


    還是斐守歲先前所見。


    白燈籠點上一隻燭,木門上僅一個輔首,池釵花的手納入銜環,咚咚敲上三下。


    夜的濃黑愈來愈重,風吹鼓女兒家的紅衣,像是鼓起一隻羊皮筏。池釵花感覺不到冷,她卻用手抱緊雙臂,佯裝害怕著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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