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神之後,謝義山的姿態動作就不再是自己。是一位老人家的習慣,捋著沒有的鬍鬚,笑眯眯道。


    「鳥妖,你時日已到。」


    說完,再一甩袖。


    謝義山眯眼撚指在空中畫出一道符。符咒閃了下白光,代替銅錢,池釵花被團團包圍。


    池釵花沒有反抗,她跪在地上,做出嘔吐的動作,好似是想把身體裏所有的汙穢都吐出來。


    但什麽都沒有。


    她暗紅的魂靈被純白所困。謝義山一舞招魂幡,她便不停地幹嘔,好不容易是吐完了,又一頓一頓機械地轉頭,呈現一副生產後虛弱無助的樣貌。


    「你要救我?」


    「是。」


    話畢。


    池釵花像是聽到了個笑話般,咯咯地笑起來,她捧腹將頭轉了迴去,一邊笑著一邊伸出秸稈所製的手,擊打自己的腹部。


    「你知道嗎?本來懷了的,可誰料想與我同床共枕的,竟然是個斷袖。」池釵花捂著小腹的位置,慘笑著,「啊……我恨啊,我真恨啊……」


    她仰起頭看了眼遲遲未動手的謝義山。


    「我不想再入世間輪迴,這可算救我?」


    「這……我決定不了。」


    謝義山撇頭看斐守歲,斐守歲朝他搖搖腦袋。


    池釵花輕笑一聲,她仿佛早知如此,也看向斐守歲。


    「你對亓二姑娘說的話,我也聽到了。」


    斐守歲憶起棺材鋪外的鬼新娘:「嗬,我說了什麽?」


    池釵花仰首長嘆。


    「你說『若有來生,還是不為人的好』,說得真對啊。」


    斐守歲用眼神暗示謝義山不要放鬆警惕,嘴巴卻沒有停下來,繼續與池釵花搭話。


    「那會兒你在我旁邊?」


    「不是我,是妖怪,妖怪的記憶我知道些。」說著,女兒家用秸稈手指點了點自己殘破的頭,「那會妖怪的重心還不在我身上呢,應該才附在……」


    池釵花看了眼黑羊,語氣有些愉悅。


    「當隻羊也挺好的。」


    黑羊咩了聲,再次躲在斐守歲身後。


    斐守歲很客氣地笑了笑:「你方才說到壽衣,難不成壽衣是附身的媒介?」


    池釵花捂著小腹,緩緩站起。


    斐守歲能看到烏鴉仍舊閉著眼,並未控製池釵花,他自然也知道這話的真假。


    「算是吧。我祖父是因為貪財,黑牙也是。我呢……我被她盯上了,沒得選。」


    斐守歲:「為何會被纏上?」


    「啊……她說我可憐呢,說我被騙了還被蒙在鼓裏,說是要給我報仇。」


    池釵花輕笑。


    「代價是我的性命。」


    「不值得。」旁邊許久沒有動靜的陸觀道搖搖頭,「一點都不值。」


    「小娃娃你……」


    池釵花很是溫柔:「放心吧,你不會有事的。」


    女兒家話盡,伸出秸稈手在空中一旋,似乎是扯著一把什麽東西。


    斐守歲清楚地看到,池釵花與烏鴉連接的絲線被池釵花一手握住。靈魂因絲線割下類似與血的痕跡來。老妖怪沒料到這點,他知道魂體受損,就真的不能點化與超脫了。但他沒有開口點名這事,隻是眉頭微皺,露出頗有些不滿的表情。


    「池釵花,你要作甚。」


    「哼。」


    池釵花明明沒有麵容,卻讓斐守歲聯想到那幻境裏繡花的女兒家,一副姣好的臉。


    此時,釵花應當抿嘴,是一副頑皮之相。


    「三思。」


    池釵花擰緊手中絲線,笑道:「我思慮良久。」


    陸觀道躲在斐守歲身後,他看了看池釵花,又看看斐守歲,問斐守歲。


    「她是要起舞嗎?」


    池釵花一愣,釋然輕笑。


    「對。小娃娃你說得對,我要跳支舞給你看。」


    說著,她拍了拍秸稈上殘留的紙片,像是撣去裙擺的塵埃,猛地一拉,朝陸觀道。


    「你要看嗎。」


    陸觀道純粹的眼睛盯著池釵花,又下意識拉住了斐守歲的衣角。


    「不要。你生病了,臉色不是很好。」陸觀道小聲道,「慘白慘白的。」


    第18章 幻術


    斐守歲聽著陸觀道所說,背手去握住了陸觀道的手。他不知道小孩拉他衣角的意思,興許是害怕。麵對這樣一話本裏才有的鬼怪,就算是妖,也會生出三分膽怯,何況是個孩子。


    陸觀道觸到溫熱的手心,還有些反應不及,那沒有麵目的池釵花問他。


    「我臉色不好?」


    陸觀道捏著斐守歲的手掌,腳步一點點往後退,他晃動腦袋擬作迴答。


    池釵花看到陸觀道的動作,她伸手一摸,卻因早沒了麵皮,平白碰到一手的空空與秸稈。


    女兒家滯了一瞬,轉過頭去,用魂靈的眼睛看到仍是警備狀態的謝義山,再轉頭又看到樓梯處因怨氣暈倒的人。


    「這裏不是畫眉點唇的地方。」


    說完,她便拿起落在地上的銀劍。


    見她甩了甩劍身,一隻手擒著絲線,一隻手拾劍,將其持於唇前。長劍擋住她麵容的正中央,猶抱琵琶半遮麵。


    斐守歲正思索著池釵花下一步動作,卻看到烏鴉的翅膀動了動。斐守歲是在場唯一一個能清晰地看到烏鴉存在的修行者,那老者也不過眯眼才能尋到烏鴉的虛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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